大人先生傳

大人先生傳

《大人先生傳》是阮籍的作品。阮籍(210~263),三國時期魏國人。字嗣宗。陳留尉氏(今屬河南)人。“竹林七賢”領袖人物,與嵇康齊名。阮籍善吟詩,嵇康長於文。此篇《大人先生傳》即為阮籍流傳後世為數不多的文章中的精品。阮籍是孤獨的,這是一種蓋世無雙的孤獨,是一種世間無知己的孤獨;阮籍是晦澀的,因為他沒有辦法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只能將情緒排遣在晦澀的文字里自娛;阮籍是驕傲的,所以他不肯投靠司馬氏,所以他的文字瑰麗奇譎,出塵絕世;阮籍又是悲哀的,所以他才“心中多塊磊,常借酒澆之”。

全文

大人先生蓋老人也。不知姓字。陳天地之始,言神農、黃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平年之數。嘗居蘇門之山,故世或謂之。閒養性延壽,與自然齊光,其視堯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萬里為一步,以千歲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處,求乎大道而無所寓。先生以應變順和,天地為家,運去勢,魁然獨存,自以為能足與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與世同。自好者非之,無識者怪之,不知其變化神微也;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務也。先生以為中區之在天下,曾不若蠅蚊之著帷,故終不以為事,而極意乎異方奇域,遊覽觀樂,非世所見,徘徊無所終極。遺其書於蘇門之山而去,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遺大人先生書曰:“天下之貴,莫貴於君子:服有常色,貌有常則,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則磬折,拱若抱鼓,動靜有節,趨步商羽,進退周鏇,鹹有規矩。心若懷冰,戰戰慄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擇地而行,唯恐遺失,誦周孔之遺訓,嘆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唯禮是克。手摯珪璧,足履繩墨,行欲為目前檢,言欲為無窮則;少稱鄉閭,長聞邦國,上欲圖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挾金玉,垂文組,享尊位,取茅土。揚聲名於後世,齊功德於往古;奉事君上,牧養百姓,退營私家,育長妻子,卜吉而宅,慮乃億祉,遠禍近福,永堅固己:此誠士君子之高致,古今不易之美行也。今先生乃被發而居巨海之中,與若君子者遠,吾恐世之嘆先生而非之也。行為世所笑,身無由自達,則可謂恥辱矣。身處困苦之地,而行為世俗之所笑,吾為先生不取也。”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嘆,假雲霓而應之曰:“若之雲尚何通哉!夫大人者,乃與造物同體,天地並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不常其形。天地制域於內,而浮明開達於外,天地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將為汝言之。往者,天嘗在下,地嘗在上,反覆顛倒,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動,山陷川起,雲散震壞,六合失理,汝又焉得擇地而行,趨步商羽?往者群氣爭存,萬物死慮,支體不從,身為泥土,根拔枝殊,鹹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絕,進求利以喪身,營爵賞而家滅,汝又焉得挾金玉萬億,祗奉君上而全妻子乎?且汝獨不見乎虱之處乎褌中,逃乎深縫,匿夫壞絮,自以為吉宅也。行不敢離縫際,動不敢出褌襠,自以為得繩墨也。飢則齧人,自以為無窮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能出。汝君子之處區內,亦何異夫虱之處褌中乎?悲乎!而乃自以為遠禍近福,堅無窮已;亦觀夫陽烏游於塵外而鷦鷯戲於蓬芰,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以為若君子聞於余乎?且近者夏喪於商,周播之劉,耿薄為墟,豐鎬成丘,至人未一顧而世代相酬,厥居未定,他人已有,汝之茅土,誰將與久?是以至人不處而居,不修而治,日月為正,陰陽為期。豈情於世,繫纍於一時。乘東雲,駕西風,與陰守雌,據陽為雄,志得欲從,物莫之窮,又何不能自達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天地開闢,萬物並生。大者恬其性,細者靜其形。陰藏其氣,陽發其精,害無所避,利無所爭。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為夭,存不為壽。福無所得,禍無所咎;各從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勝,暗者不以愚敗,弱者不以迫畏,強者不以力盡。蓋無君而庶物定,無臣而萬事理,保身修性,不違其紀。惟茲若然,故能長久。今汝造音以亂聲,作色以詭形,外易其貌,內隱其情。懷欲以求多,詐偽以要名;君立而虐興,臣設而賊生。坐制禮法,束縛下民。欺愚誑拙,藏智自神。強者睽視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假廉而成貪,內險而外仁,罪至不悔過,幸遇則自矜。馳此以奏除,故循滯而不振。

“「夫無貴則賤者不怨,無富則貧者不爭,各足於身而無所求也。恩澤無所歸,則死敗無所仇。奇聲不作,則耳不易聽;淫色不顯,則目不改視。耳目不相易改,則無以亂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賢以相高,競能以相尚,爭勢以相君,寵貴以相加,趨天下以趣之,此所以上下相殘也。竭天地萬物之至,以奉聲色無窮之欲,此非所以養百姓也。於是懼民之知其然,故重賞以喜之,嚴刑以威之。財匱而賞不供,刑盡而罰不行,乃始有亡國、戮君、潰敗之禍。此非汝君子之為乎?汝君子之禮法,誠天下殘賊、亂危、死亡之術耳!而乃目以為美行不易之道,不亦過乎!

“今吾乃飄颻yáo於天地之外,與造化為友,朝飧(sūn晚飯,亦泛指熟食,飯食)湯谷,夕飲西海,將變化遷易,與道周始。此之於萬物,豈不厚哉!故不通於自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不足與達明,子之謂也。”

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異之,慷愾者高之。其不知其體,不見其情,猜耳其道,虛偽之名。莫識其真,弗達其情,雖異而高之,與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貴,不見乃神。神貴之道存乎內,而萬物運於天外矣。故天下終而不知其用也。

逌(yōu 古同“悠”,悠閒自得)乎有宋,扶搖之野。有隱士焉,見之而喜,自以為均志同行也。曰:“ 善哉!吾得之見而舒憤也。上古質樸純厚之道已廢,而末枝遺華並興。豺虎貪虐,群物無辜,以害為利,殞性亡驅。吾不忍見也,故去而處茲。人不可與為儔(chóu同輩,伴侶),不若與木石為鄰。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潛乎丹水,鮑焦立以枯槁gǎo,萊維去而逌yōu死。亦由茲夫!吾將抗志顯高,遂終於斯。禽生而獸死,埋形而遺骨,不復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齊顏,與夫子同之。”

於是,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塵,傾雪蓋以蔽明,倚瑤廂而徘徊,總眾轡(pèi駕馭牲口的嚼子和韁繩)而安行,顧而謂之曰:“ 泰初真人,唯大之根。專氣一志,萬物以存。退不見後,進不睹先,發西北而造制,啟東南以為門。微道德以久娛,跨天地而處尊。夫然成吾體也。是以不避物而處,所賭則寧;不以物為累,所逌則成。彷徉是以舒其意,浮騰足以逞其情。故至人無宅,天地為客;至人無主,天地為所;至人無事,天地為故。無是非之別,無善惡之異。故天下被其澤,而萬物所以熾也。若夫惡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爭求,貴志而賤身,伊禽生而獸死,尚何顯而獲榮?悲夫!子之用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喪體,誠與彼其無詭,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將去子矣。”乃揚眉而盪目,振袖而撫裳,令緩轡而縱策,遂風起而雲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懼不終夕而死。

先生過神宮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遊覽焉,見薪於阜者,嘆曰:“汝將焉以是終乎哉?”

薪者曰:“是終我乎?不以是終我乎?且聖人無懷,何其哀?盛衰變化,常不於茲?藏器於身,伏以俟時,孫刖(yuè本義:斷足。古代的一種酷刑)足以擒龐,睢(suī仰視)折脅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顛倒而更來兮,固先窮而後收。秦破六國,兼併其地,夷滅諸侯,南面稱帝。姱(kuāhù美好:“~容修態。”誇大;誇耀:“既~麗而鮮雙兮。”)盛色,崇靡麗。鑿南山以為闕,表東海以為門,門萬室而不絕,圖無窮而永存。美宮室而盛帷□,擊鐘鼓而揚其章。廣苑囿(yòu中國古代供帝王貴族進行狩獵、遊樂的園林形式)而深池沼,興渭北而建鹹陽。驪(lí純黑色的馬)木曾未及成林,而荊棘已叢乎阿房。時代存而迭處,故先得而後亡。山東之徒虜,遂起而王天下。由此視之,窮達詎([jù]豈,怎)可知耶?且聖人以道德為心,不以富貴為志;以無為用,不以人物為事。尊顯不加重,貧賤不自輕,失不自以為辱,得不自以為榮。木根挺而枝遠,葉繁茂而華零。無窮之死,猶一朝之生。身之多少,又何足營?”

因嘆曰而歌曰:

“日沒不周方,月出丹淵中。

陽精蔽不見,陰光大為雄。

亭亭在須臾,厭厭將復東。

離合雲霧兮,往來如飄風。

富貴俛(fǔ 形聲。“免”意為“拖拉”。“人”與“免”聯合起來表示“拖拉重物的人”)仰間,貧賤何必終?

留侯起亡虜,威武赫夷荒。

召平封東陵,一旦為布衣。

枝葉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從命生,失勢與時頹。

寒暑代征邁,變化更相推。

禍福無常主,何憂身無歸?

推茲由斯理,負薪又何哀?”

先生聞之,笑曰:“雖不及大,庶免小也。”乃歌曰:“天地解兮六和開,星辰霄兮日月頹,我騰而上將何懷?衣弗襲而服美,佩弗飾而自章,上下徘徊兮誰識吾常?”遂去而遐([xiá])浮,肆雲轝(yú古同“輿”),興氣蓋,徜徉迴翔兮漭漾之外。建長星以為旗兮,擊雷霆之康蓋。開不周而出車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顧兮,望崇山而回邁。端余節而飛旃(zhān赤色的曲柄旗)兮,縱心慮乎荒裔,釋前者而弗修兮,馳蒙間而遠逌。棄世務之眾為兮,何細事之足賴?虛形體而輕舉兮,精微妙而神豐。命夷羿使寬日兮,召忻來使緩風。攀扶桑之長枝兮,登扶搖之隆崇。躍潛飄之冥昧兮。洗光曜yào之昭明。遺衣裳而弗服兮,服雲氣而遂行。朝造駕乎湯谷兮,夕息馬乎長泉。時崦嵫(yan zi 山名)而易氣兮,揮若華以照冥。左朱陽以舉麾兮,右玄陰以建旗,變容飾而改度,遂騰竊以修征。

陰陽更而代邁,四時奔而相逌,惟仙化之倏忽兮,心不樂乎久留。驚風奮而遺樂兮,雖雲起而忘憂,忽電消而神逌兮,歷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壓前進於彼逌道兮,將步足乎虛州。掃紫宮而陳席兮,坐帝室而忽會酬。萃眾音而奏樂兮,聲驚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屬兮,六神歌而代周。樂啾啾肅肅,洞心達神,超遙茫茫,心往而忘返,慮大而志矜。

“粵大人微而弗復兮,揚雲氣而上陳。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美人。體雲氣之逌暢兮,服太清之淑貞。合歡情而微授兮,先艷溢其若神。華茲燁以俱發兮,采色煥其並振。傾玄麾而垂鬢兮,曜紅顏而自新。時曖靆(靉靆”(àidài):形容濃雲蔽日)而將逝兮,風飄颻(yáo“颻”-隨風搖動)而振衣。雲氣解而霧離兮,靄(ǎi雲氣)奔散而永歸。心惝(惝恍chǎnghuǎng惝然\惝怳huǎng古同“恍”。tǎng)惘而遙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揚清風以為旟(yú 古代畫著鳥隼的軍旗)兮,翼鏇軫(zhěn 古代指車箱底部四周的橫木;借指車;引申為方形)而反衍。騰炎陽而出疆兮,命祝融而使遣。驅玄冥以攝堅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轂(gǔgū軲轆),浮驚朝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邈遠 [miǎoyuǎn)無儔(chóu]伴侶)而獨立。倚瑤廂而一顧兮,哀下土之憔悴。分是非以為行兮,又何足與比類?霓旌飄兮雲旗藹,樂游兮出天外。」

大人先生披髮飛鬢,衣方離之衣,繞紱(fú 從糸(mì),表示與線絲有關。本義:系印章或佩玉用的絲帶)陽之帶。含奇芝,嚼甘華,吸浮霧,餐霄霞(xiāo xiá 1、日沒以後或日出前的雲氣)興朝雲,颺([yáng]見“颺”)春風。奮乎太極之東,游乎崑崙之西,遺轡pèi頹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悵爾若忘,慨然而嘆曰:

“嗚呼!時不若歲,歲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神。神者,自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為貴夫世矣,而惡知夫世之賤乎茲哉?故與世爭貴,貴不足尊;與世爭富,富不足先。必超世而絕群,遺俗而獨往,登乎太始之前,覽乎忽漠之初,慮周流於無外,志浩蕩而自舒,飄颻(yáo“颻”-隨風搖動)於四運,翻翱翔乎八隅(yú 角落)欲從而彷佛,洸(guāng]1.水波動盪閃光。2.威武的樣子)漾而靡拘,細行不足以為毀,聖賢不足以為譽。變化移易,與神明扶。廓無外以為宅,周宇宙以為廬,強八維而處安,據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則可謂富貴矣。是故不與堯、舜齊德,不與湯、武並功,王、許不足以為匹,楊、丘豈能與比縱?天地且不能越其壽,廣成子曾何足與並容?激八風以揚聲,躡元吉之高蹤,被九天以開除兮,來雲氣以馭飛龍,專上下以制統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齊而踧(cù恭敬而不安的樣子)楚,掣趙而蹈秦,不滿一朝而天下無人,東西南北莫之與鄰。悲夫!子之修飾,以余觀之,將焉存乎於茲?”

先生乃去之,紛泱莽,軌湯洋,流衍溢,歷度重淵,跨青天,顧而逌覽焉。則有逍遙以永年,無存忽合,散而上臻(zhēn達到)。霍分離盪,漾漾洋洋,飆(biāo]暴風)涌雲浮,達於搖光。直馳騖(wù縱橫賓士)乎太初之中,而休息乎無為之宮。太初何如?無後無先。莫究其極,誰識其根。邈渺綿綿,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莫暢其究,誰曉其根。辟九靈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萬天而通觀,浴太始之和風。漂逍遙以遠遊,遵大路之無窮。遣太乙而弗使,陵天地而逕行。超濛鴻而遠跡,左盪莽而無涯,右幽悠而無方,上遙聽而無聲,下修視而無章。施無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雲,朔風橫厲白雪紛,積水若陵寒傷人。陰陽失位日月頹,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陽凝寒傷懷。陽和微弱隆陰竭,海凍不流綿絮折,呼吸不通寒傷裂。氣並代動變如神,寒倡熱隨害傷人。熙與真人懷太清,精神專一用意平,寒暑勿傷莫不驚,憂患靡由素氣寧。浮霧凌天恣所經,往來微妙路無傾,好樂非世又何爭。人且皆死我獨生。

真人游,駕八龍,曜日月,載雲旗。徘徊逌,樂所之。真人游,太階夷,□原辟,天地開。雨濛濛、風渾渾。登黃山,出棲遲。江河清,洛無埃,雲氣消,真人來,惟樂哉!時世易,好樂頹,真人去,與天回。反未央,延年壽,獨敖世。望我□,何時反?超漫漫,路日遠。

先生從此去矣,天下莫知其所終極。蓋陵天地而與浮明遨遊無始終,自然之至真也。鴝鵒(qú yù),也稱鸜(qú)鵒,雀形目,椋鳥科,俗稱“八哥兒”)不逾濟,貉不度汶,世之常人,亦由此矣。曾不通區域,又況四海之表、天地之外哉!若先生者,以天地為卵耳。如小物細人慾論其長短,議其是非,豈不哀也哉!

注釋譯文

作品注釋

大人:古代稱德行高尚者為大人。先生:古代稱年長有學識者為先生。

陳:述說。

神農:傳說中的上古帝王,農業和醫藥的發明者,號稱神農氏。他用木製作耒、耜,教人從事農業生產,又嘗百草,發現藥材,教人病。黃帝:傳說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姬姓,號軒轅氏、有熊氏。相傳他打敗炎帝,擊殺蚩尤,被擁戴為各部落聯盟首領。傳說有許多發明,如養蠶、舟車、文字、音律、醫學、算數等,都創始於黃帝時期。

昭然:明顯的樣子。

數:歲數。

蘇門之山:蘇門山,在今河南輝縣。《晉書·阮籍傳》載:“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岩谷,乃登之嘯也。遂歸,著《大人先生傳》。”

世或謂之:世人或稱他為蘇門先生。

閒:清靜淡泊。養性:保養身體。

堯舜:傳說中的古帝王,他們都是賢君。

赴:趨,快步而行。處:留,固定。

寓:居,意謂寄託。

和:《廣韻》:“不堅不柔也。”

運:時運。:頹敗。

魁然:獨立不群的樣子。

造化:自然。

神微:神奇微妙。

務:追求。

中區:猶言中國。

著:附在。

如:往。

或:有人。遺:給予。書:信。

貴:可貴之意。君子:這裡指虛偽的禮法之士。

服:穿著服飾。常色:一定的顏色。按照古代禮制,衣服的顏色隨貴賤、吉凶而定。《禮記·曲禮》:“為人子者,父母存,冠衣不純素。孤子當家,冠衣不純采。……童子不衣裘裳。”

貌:容顏,這裡指面部表情。則:標準,規定。

戰戰慄栗:恐懼小心的樣子。

束身:約束自己。修行:修養德行。

擇地而行:形容謹慎之至。

遺失:指疏忽失禮。

誦:背誦。周孔:指周公、孔子,他們都是制禮作樂的聖人。

嘆:讚嘆。唐虞:指唐堯、虞舜,他們都是上古傳說中的聖明之君。

法:指禮法。修:實踐躬行。克:約束。《論語·顏淵》:“子曰:‘克己復禮為仁。’”

珪璧:古代王侯朝聘祭祀用的玉器。

足履繩墨:指筆直地走路,比喻行為合乎規範。繩墨,正曲直的工具。

目前:當世。檢:法式,榜樣。

無窮:指後代。則:準則。

少稱鄉閭:少時為家鄉地方所稱譽。鄉閭,鄉邑閭里。

聞:有名於。邦國:國家。

圖:圖謀,謀取。三公:各時代三公所指不同,周代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公,西漢以大司馬、大司徒、大司空為三公,東漢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這裡泛指朝廷的最高官職。

九州牧:古代分中國為九州,牧是一州之長。此指地方政權的最高長官。

金玉:指珍寶。

垂:佩帶。文組:有花紋的絲織綬帶。

取茅土:指封為諸侯。茅土,指封侯。古代天子封五色土為社,分封諸侯時,取其土,裹以白茅授之。

齊:看齊,等同。往古:古時聖賢。

牧養:管理養育。

退:告退。營:經營。

育長:養活。妻子:指妻子兒女。

卜吉而宅:通過占卜求吉宅而居。

慮乃億祉:考慮的是世代不絕的福祿。慮,考慮。億,時間久遠。祉,福祿。

誠:確實。高致:高尚的情趣。

易:改變。美行:美好的行為。

被發:披髮。巨海:大海。居於巨海是指游離塵世。

非:非議。

行為世所笑:行為被世人所恥笑。

無由自達:無法使自己進薦於君上。

不取:不可採取。

逌然:悠然自得的樣子。

山陷川起:山嶽陷落,河谷突起。

震:雷。

六合:指天地四方。失理:失去條理,沒有秩序。

往者:從前。群氣:指萬物。

死慮:憂慮死亡。

支體:肢體。從:順從。

枝殊:枝葉脫離根乾。

李牧:戰國時趙國名將,曾屢建戰功,封為武安君,後因秦國賄賂趙王寵臣郭開誣其謀反而被殺。伯宗:春秋時晉國大夫,忠而好直諫,終為權臣所害。世絕:絕了後代。

進:仕進,做官。

營:營謀。爵賞:爵位封賞。

祗奉:敬奉。全:保全。

褌:褲子。這句說況且你難道沒有看見過虱子處在褲子中嗎?

匿夫壞絮:躲藏在破敗的棉絮之中。壞絮,破敗的棉絮。

吉宅:風水吉利的住宅。

齧:咬。

無窮食:享用不盡的食物。

炎丘:指南方的炎熱之地。火流:如流火般酷熱。

焦邑滅都:烤焦城邑,熔化都市。

陽烏:太陽,古代傳說日中有三足烏,故名。鷦鷯:小鳥名,身體很小,尾短,喜歡居於灌木叢中,巧於築巢,覓食昆蟲。蓬:蓬草。芰:浮菱。

周播之劉:周朝天下為劉邦漢朝所取代。播,遷,轉移。

耿、薄:商朝舊都。豐、鎬:周朝舊都。“耿、薄”二句的意思是商朝舊都耿和薄已成廢墟,周朝舊都豐和鎬也成土丘。

至人:指道德修養達到最高境界的人。世代相酬:意思是相傳作主人。酬,勸酒。

厥:其。

正:主體。期:時間。“日月”二句的意思是以日月作為萬物的主體,以陰陽變化來計算時間。

作品譯文

大人物先生是老百姓的。不知道姓名。陳天地之始,說神農、黃帝的故事,明顯的。沒有人知道他的生平年代。曾經在蘇門的山,所以世上有人說的。休閒養生延壽,與自然齊光,他看堯、舜的事情如果手裡罷了。以萬為一步,以千年為一天,做不到就在不在,要求在大道而無所寄託。先生以應變順和,天地為家,運用去趨勢,魁地生存,自以為能滿足與造化推移,所以默默探索道德,也就不同。自己喜歡的不是他,沒有明白的奇怪的,不知道它的變化微妙的精神;而先生不以世界的不是奇怪而改變自己做的。先生認為中原之在天下,還不如蒼蠅蚊子的穿帷幕,所以始終不認為事情,而盡情在不同方奇地區,遊覽觀賞,不是世人所見,徘徊無所終極。寫信給他在蘇門之山而去,天下沒有人知道他要到哪裡去了。

有人給大人先生寫信說:“天下的富貴,莫貴於君子:服飾有常色,外貌有規律,說有常度,行有規定;立則磬折,拱如果抱鼓,動靜有節,走商羽,進退周鏇,都有規矩。心若懷冰,小心謹慎,束身修行,一天比一天更謹慎,擇地而行,唯恐遺漏,背誦周公、孔子的遣訓,讚嘆唐堯、虞舜的道德,只有法是研究,只有禮是克。手摯玉器,腳穿規矩,行想為目前檢查,說要為無窮時;少稱鄉村,長聽說國家,皇上企圖三公,下不喪失九州牧,所以帶著金玉,垂文組,享受尊貴的地位,選取茅土。宣揚名聲在後世,齊功德在古代;奉事君上,管理百姓,退營私家,育長妻子,吉利而宅,考慮是億福祉,遠禍近福,永遠堅定自己:這確實是君子的高表達,古今不變的美行的。現在先生才被打開而在大海之中,與像君子的人遠,我恐怕世人的讚嘆先生而不是的啊。做為世人所譏笑,我無法從達,可以說是羞辱了。身處困苦的土地,而做為世俗所笑,我為先生不可取的。”

於是大人先生是迪嘆息,假雲霞卻回答說:“如果他說還有什麼聯繫嗎!那些偉大的人,就與大自然同類型,天地一起產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變化散聚,沒有一定的形狀。天地在國內制域,而在第二開達於外,天地的永固,這不是一般人所想到的。我將為你說的話。去的人,天曾經在下面,曾在地上,來回顛倒,沒有的穩定,怎么能不失度式,常的?天因地震,山被川起,雲散震壞,天下不合理,你又怎么能擇地而行,走商羽?以往的各種氣爭生存,萬物死亡分析,肢體不同意,身為泥土,根拔枝不同,都失去了自己的,你又怎么能約束自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誠而世絕,進而追求利益而喪失生命,營爵位賞賜而家了,你又怎么能帶著金玉億,恭敬地侍奉君主而保全妻兒嗎?而且,你難道沒看到嗎虱子的地方在褲子裡,逃到了深縫,藏在那毀壞棉花,自認為是吉宅啊。行不敢離縫際,動也不敢出褲褲,自以為有規矩的。餓了就要吃人,自認為是無窮吃啊。但是炎丘火流,焦邑滅都,一群虱子死在褲子中而不能出。你丈夫的居住區內,也有什麼區別那些虱子的地方褲子裡嗎?悲傷嗎!而就自以為遠禍近福,苻堅沒有窮盡;也觀察到塵世之外而陽烏鵝鶉戲在蓬菱角,小大堅持不到,你又是怎么認為如果君子聽到在我嗎?而且最近的夏季期間在商,周播的。,耿薄為廢墟,豐鎬成功?,到一個沒有看一眼而世代相酬,他們在還未確定,其他人已經有,你的土地,誰將與時間?因此到沒人處而居,不進行治理,時間為正,陰陽是一。難道愛情於世,捆綁在一個時期。乘東說,駕西風,與陰守雌,據陽為雄,得志想從,事物沒有的窮,又為什麼不能自己通達而害怕世人恥笑呢?

創作背景

《大人先生傳》正是產生於這樣的背景下:

由於無力反抗司馬氏的暴政,又不肯與朝廷同污並垢,阮籍只有消極避世,同時也接受了老莊一脈的虛無主義思想。在當時的社會上何止他一個人,幾乎整個晉朝的文化界都是這樣的,要么佯狂,要么縱酒,要么服藥,要么清談。玄學思想在晉朝開始光大,在晉朝占主導地位,政治的專制黑暗殘暴是最根本最主要的原因。

阮籍的《大人先生傳》,中心是對老莊這理論的宣揚。大人先生的原型是“蘇門先生” 孫登,因為《世說新語》中有段描寫:“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岩谷,乃登之嘯也。”阮籍頓悟,匆匆下山,回去之後就寫了《大人先生傳》,阮籍從原型的基礎上進行抽象,產生了一個生於遠古,長生不老,四海為家,天地等壽,獨求大道的人物。但也有人認為,大人先生的原型是阮籍自己。所謂“自好者非之,無識者怪之”,正是阮籍在當時社會的寫照。“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務也”,正是阮籍不肯與世同流,不肯向司馬氏妥協。

文章的開頭,阮籍詳細的描述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為,而後開始為自己進行解釋和辯護。

先是有人遺先生書,闡述儒教經典對立身處世的看法,阮籍在此對儒教進行了激烈的諷刺和批判,並將矛頭直接指向統治者。他說儒教“坐制禮法,束縛下民”,說司馬氏政權“假廉而成貪,內險而外仁”,這也是他思想中最可貴之處,我們如今推崇阮籍,也就是出於這兩點。

魯迅說阮籍本心是贊成禮教的,說他反對禮教的原因是因為禮教為司馬氏所利用,褻瀆了禮教,而他毫無辦法,索性反對禮教。由於儒學思想本身是很優秀的,阮籍又是讀儒學書籍長大的,他肯定是內心贊同儒學思想的,但是在那個年代,在哪個個人和時代都看不到前途的時代,在那個讀書人動輒被殺的年代,還能怎么要求他呢?阮籍的八十二首詠懷,後人評價“百代之下,難以情測”,也是當時的環境決定的。

再往下,阮籍寫道:“先生既申若言,天下之喜奇者異之,忼滊者高之”,想來是當時社會中下層對他的看法,像與宋隱士,與阜薪者的對答,則是阮籍對這兩個階層的回應。

阮籍是孤獨的,這是一種蓋世無雙的孤獨,是一種世間無知己的孤獨;阮籍是晦澀的,因為他沒有辦法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只能將情緒排遣在晦澀的文字里自娛;阮籍是驕傲的,所以他不肯投靠司馬氏,所以他的文字瑰麗奇譎,出塵絕世;阮籍又是悲哀的,所以他才“心中多塊磊,常借酒澆之”。

《大人先生傳》雖然很長,但不是很難理解,但理解的前提是理解當時的歷史,當時的環境,理解阮籍的心境,理解阮籍的悲哀。

如果阮籍的結局是他所描繪的大人先生的結局的話,那他算是成功了,他筆下的大人先生最終是“從此去,天下莫知所終極”,而阮籍最終逃脫了司馬氏的屠刀,在那個時期,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作者簡介

阮籍像阮籍像

阮籍(210—263),三國魏文學家、思想家。字嗣宗,陳留尉氏(今河南尉氏縣)人。他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之子,曾為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又與嵇康齊名,為“竹林七賢”之一。性格狂放不羈,喜怒不形於色。有時閉門讀書,數月不出,有時登山臨水,多日忘歸。博覽群書,尤好《老》、《莊》,嗜酒,能嘯,善於彈琴。魏晉之際,天下多有變亂,士人少有自全。他與當權的司馬氏集團有一定的矛盾,蔑視禮教,曾以白眼對待禮俗之士。後來,他為生存計,不參與世事,也不臧否人物,常用醉酒的辦法來全身免禍。在哲學上,他認為“天地生於自然,萬物生於天地”(《達莊論》),主張把“自然”和封建等級制度相結合,做到上不凌下,卑不犯貴。其詩長於五言,有《詠懷詩》八十餘首,表現嗟生憂時、苦悶彷徨的心情,諷刺現實,寫得比較隱晦。散文有《大人先生傳》、《達莊論》等,都以老莊思想抨擊禮法。原有集,已散佚,後人輯有《阮嗣宗集》。

相關詞條

熱門詞條

聯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