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木石前緣寶黛人生的“同路期”，是所剩《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寶玉人生最絢麗多彩的篇章。而寶黛“木石姻緣”的愛情悲劇，也已成為不朽的千古佳話。然而，寶黛愛情悲劇的原因何在，由於恨無全璧，也隨之成為千古遺憾。高續之所以被認為是種種續書中的佼佼者，也正是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完成了寶黛的愛情悲劇”。
由於寶黛愛情悲劇的原因直接影響到我們對於寶玉人生髮展的理解，也直接關係到黛玉對寶玉人生所起的作用，所以我認為有必要將這個悲劇的原因認識清楚。
有關寶黛愛情悲劇的種種外在原因，或高續宛爾，或紅學前賢高論俱在，見仁見智，我不想再多置啄。在此我倒是想換一個角度，來仔細分析一下那《紅樓夢》中寶黛“木石姻緣”愛情悲劇的內在原因，即，木石前盟，還淚之說。
【月】神瑛歷幻,絳珠還淚.這兩個關鍵字抓得很對.
“木石因緣”的來歷
大家知道，寶黛的“因緣”是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之間的一段“前緣”。
(第一回) 那僧笑道：“此事說來好笑，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只因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絳珠草一株，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這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恰近日這神瑛侍者凡心偶熾，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歷幻緣，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掛了號。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風流冤家來，陪他們去了結此案。”
【月】今日細讀此段,領悟不少.且看下文.
“木石因緣”的含義
木石前緣在這裡，我們看到的是這樣一個過程：
(1) 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絳珠草。注意，這裡除了“絳珠草始得久延歲月”外，並沒有交代神瑛侍者這樣做還有什麼更“深遠”的目的。
【月】是啊,我甚至覺得可以大膽地說,神瑛這么做就沒有目的.原先我總以為絳珠是一株快要枯死的小草,神瑛的灌溉救了她,但誰知道仔細閱讀卻發現根本不是的.
在這裡我有一個疑問,甘露是什麼呢,甘露只是凝結在植物葉子上的露水,既然如此,絳珠自己也應該有甘露,不必神瑛來灌溉的.大家來討論討論這個問題吧?
(2) 絳珠草後來既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遂得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注意，這脫胎換質，是與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沒有直接關係的。
【月】"注意，這脫胎換質，是與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沒有直接關係的。"------我的理解:灌溉和變換人形"沒有直接關係",和你要證明的東西並沒有直接關係,你覺得呢?或者我沒讀懂你"沒有直接關係"的意思.
(3) 絳珠草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注意，絳珠草是一廂情願，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而“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這種“纏綿不盡之意”，神瑛侍者是不知的。
【月】是啊,神瑛不僅不知絳珠的心意,而且神瑛也不知道自己曾經關注過的那株小草,被灌溉後怎么樣了,還過的好不好.他只是自管自走了.絳珠的得換人形他也是不知道的.兩個人之後甚至沒有半點往來.神瑛也沒有再來看過絳珠.可見神瑛對這株小草,並沒有寄予多大的心思,灌溉只是無意而為之,心裡並不存念的. (木石因緣轉化為木石姻緣的第一步,神瑛灌溉,絳珠鬱結纏綿不盡之意.)
(4) 神瑛侍者凡心偶熾，意欲下凡造歷幻緣。注意，他根本沒在意絳珠草那回事，只是在“走自己的路”。
【月】神瑛是"情不情"的作派,這點與寶玉絕像,但比寶玉多了一份仙氣和灑脫.
(5) 警幻亦曾問及，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那絳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注意，這又是絳珠仙子的心甘情願，神瑛侍者是不知的。
【月】值得注意的是,神瑛要走的訊息,絳珠只是聽說的,越發寫出神瑛對灌溉絳珠的並不留意,那只是"情不情"的行為.
然而我覺得還有兩個地方很值得注意,第一警幻曾經過問,"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她是在鼓勵絳珠隨神瑛歷幻嗎?
第二,"絳珠草僅修成個女體，終日游於離恨天外，飢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其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這裡面並沒有提及絳珠是否在修成人形之後,有無尋找神瑛.他似乎並沒有尋找神瑛,儘管心理狀態上絳珠對神瑛"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可見濃郁.但是她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外在狀態尚在"因緣"這一步.這一點對你後來收到"因緣"轉化為"姻緣"相當重要,我在下文會說. (這是木石因緣轉變成姻緣的第二步,絳珠隨神瑛下凡)
你對這兩點有什麼看法嗎?大家有什麼想法嗎,都來說說好嗎?
好了，現在再請看一看我此節所用的標題，是“因緣”二字，而非“姻緣”。蓋因，從這段《紅樓夢》中有關寶黛“木石前盟”的原文交代，我看不出“姻緣”二字！原本的“還淚之說”，哪裡有“愛情”的影子？
【月】我同意你說的前面的所有東西,但是最後一句話我不同意,這裡面還是有著愛情的影子的,絳珠對神瑛,應該有著愛情的朦朧吧,怎么能說沒有愛情的影子呢?
“木石因緣”的畸變
然而，這“木石因緣”又是怎么變成了“木石姻緣”了呢？別急，咱們還是看原文。
(第五回)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第三十六回) 這裡寶釵只剛做了兩三個花瓣，忽見寶玉在夢中喊罵說："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薛寶釵聽了這話，不覺怔了。
這是通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僅有的兩處有關“木石姻緣”的明示。它表明，寶玉頭腦中，是有“木石姻緣”的概念的。但問題的關鍵是，這“姻緣”的念想，是緣何而來？
有了這個問題在頭腦中，請你再回頭讀一下上兩段，便不難看出，這“木石姻緣”，總是為反“金玉姻緣”而產生的。
【月】這裡隱含了木石因緣轉化為姻緣的第三步,絳珠成為黛玉,心中的纏綿之意不再壓抑,衝動而出,至此,黛玉對於"姻緣"的接受,已經準備就緒.
換句話說，沒有世俗的“金玉姻緣”的提出，也就沒有“木石因緣”被拆散的可能，也就沒有“木石姻緣”在寶玉頭腦中的爆發。
【月】這一段我很贊同,"木石前盟"雖然本不是"沒有愛情的影子",然後才轉化為"有愛情"的,但是"金玉良緣"的刺激,起到催化作用,確實使得寶黛的感情上升了一個層次.也使得神瑛對絳珠的"無意識"(澆灌後的無所謂,不以為念,不知蹤跡)終於轉化為"有意識"(對黛玉這個人的思考和注意).究竟是潛意識被點明後的衝動與沸騰,還是無意識轉換為有意識的覺醒,都並不重要,但這一步驟質變終於完成了寶黛愛情的第四步轉換.至此,"寶黛愛情","木石姻緣"已經形成. (這是"木石因緣"轉變為"木石姻緣"的第四步,寶玉對於姻緣的接受準備就緒.至此,寶黛形成姻緣共識.)
“木石因緣”的哲學底蘊
現在，我們知道為什麼寶黛要“談婚論嫁”了。我們也因此而理解了寶黛思想共通的基礎──“木石因緣”而非“木石姻緣”。
“金玉姻緣”為什麼要反？不是因為“木石姻緣”要被拆散，而是因為“木石因緣”要被拆散。這裡的因果關係一定要搞清！
【月】方金何必要拘泥呢,在害怕“木石因緣”要被拆散的時候,在反對"金玉良緣"的時候,"木石因緣"已經變成了"木石姻緣",你在之後還要抓住"因緣"不放,明明已經形成"姻緣",還非要抓住歷史不放,就有計較之嫌了.
寶黛要想保護自己的“木石因緣”，就必須取“木石姻緣”而反“金玉姻緣”。而“金玉姻緣”的背後，正是儒家這一在中國古今都占主導地位的世俗哲學。這也才奠定了寶黛共通反對儒家世俗哲學的思想意志，非因他們的思想進步也！
【月】這裡也許並不像之前,因為反對"金玉良緣",而形成一致走在一起那么簡單的.
是到談點兒哲學的時候了。既然“木石因緣”如此是寶黛的“命根子’，那雪芹到底賦予了“木石因緣”什麼樣的哲思，從而使寶玉的人生升華呢？
請看一條重要脂批：
(第十九回)【庚辰雙行夾批：此皆寶玉心中意中確實之念，非前勉強之詞，所以謂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聽其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痴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見之人，亦是今古未見之文字。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光明正大，說不得混賬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平?，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痴情種，恰恰只有一顰兒可對，令他人徒加評論，總未摸著他二人是何等脫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余閱此書，亦愛其文字耳，實亦不能評出此二人終是何等人物。後觀《情榜》評曰“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二評自在評痴之上，亦屬囫圇不解，妙甚！】
【月】妙甚!
在這裡，脂批給出了雪芹對寶黛所下的最終考語，點明了寶黛人生境界的根本錯位，並且直指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的“木石前緣”。怎么講？
寶玉，情不情，乃“不光對對自己有情之人動情體恤”。這在寶玉的言行中屢見不鮮。但其始，乃神瑛灌溉絳珠草的“無原因”。
黛玉，情情，乃“僅對自己有情之人動情體恤”。這在黛玉的言行中屢見不鮮。但其始，乃絳珠草報灌溉之德的心甘情願。
這種“情情”與“情不情”的人生境界的錯位，正是寶黛“木石前緣”的“底蘊”。而要寶黛證此“木石前緣”，便只有做到兩點：第一，神瑛(寶玉)完成“造歷幻緣”，修得正果。第二，絳珠(黛玉)把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淚盡而逝。由此，那“意淫”的境界，便被升華出來了。
【月】"情不情"和"情情"的確有難以溝通的地方,但是按照書中所說的事實,寶玉也對黛玉愈加專情,黛玉已經對寶玉放心,.再很少出現情情對情不情的衝突了. (這裡是"木石因緣"轉化為"木石姻緣"的第五步,情情和情不情的錯位已經磨合完畢,兩人情感更深)
另,我也並不同意,"情不情"和"情情"是一種錯位,這是對寶玉言行的辯解.他的"情不情"是對每個人都有希望的,只有在出事的時候,別人需要他保護的時候才會自顧自不知所蹤,這和神瑛的"情不情"簡直天差地別.我還是認為,如果在寶黛之間,"情不情"對"情情",是錯誤,而不是錯位.
“木石因緣”的實現
然而，事情尚沒這么簡單。認清了這一層，再請細想，從這個角度看，難道寶黛的所謂“木石姻緣”，不是和所謂的“金玉姻緣”一樣，是其“木石因緣”的“掘墓人”嗎？！換句話說，寶黛若有了“木石姻緣”，還能實現“木石因緣”嗎？答案很明確：否！對啦，這就是“木石姻緣”悲劇的內在必然性。而寶黛“木石姻緣”的窮途末路，便由此而走向不歸。從根本上說，寶黛正是其“木石姻緣”的“掘墓人”！
【月】不太同意,如上所述,寶黛愛情已經走出"情情"對"情不情"的困惑.走向新紀元了,可方金gg還在糾纏歷史,算老帳噢~~而最後一句話,寶黛正是其“木石姻緣”的“掘墓人”,說得有點太狠了.寶黛也是冥冥之中的無奈之人,他們的行為也受到命運的驅使啊.而且他們的內心一個要歷幻,一個要還淚,沒有一個想要在仙界形成姻緣的.
請看雪芹是如何感嘆他所不得不展現的寶黛“木石姻緣”的窮途末路的：
(第五回)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須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