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裘

孔雀裘

孔雀裘,又稱雀金裘,它的衣料是“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在清初葉夢珠的《閱世編》里,有這樣一段話:“今有孔雀毛織入緞內,名曰毛錦,花更華麗,每匹不過十二尺,值銀五十餘兩。”研究人員更是確定,明朝是有孔雀羽毛織進絲線的工藝,只是後來失傳了。

歷史發展

八世紀的唐代大詩人王維在詩中如此描寫當時天子接受外國使臣朝拜的情景: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清晨來臨,負責掌管皇帝服飾的宮中女官“尚衣”向唐玄宗獻上新制的“翠雲裘”。自從唐太宗以來,唐朝皇帝就被四方遠近尊奉為“天可汗”,逢到盛大朝儀,雲集長安的王公、部落酋長、使節一起入宮參拜,非常壯觀。隨著一道道宮門依次打開,來自世界不同地方的人們列隊走上層層丹墀,身著翠裘、頭戴冕旒的“天可汗”高坐在大殿龍座上的端嚴身影,在香爐縷縷升起的芬煙繚繞中,一定給四方諸國的國使們非常深刻的印象吧。

由“翠雲裘”一詞來推測,詩中所寫的這件唐代天子的龍袍應該是用翠鳥的羽毛捻線織成。想一想吧,在公元8世紀,世界上大多數地方的人尚全然不了解絲綢的秘密,在中國,人們已經熟練地把鳥羽的細絨捻成線,與絲線一起織成華貴衣料了,多么令人驚嘆的神奇啊!想當年,唐玄宗的堂姐妹安樂公主曾經讓尚方監“合百鳥毛”織成兩件長裙,這兩件百鳥羽毛裙“正看為一色,旁看為一色,日中為一色,影中為一色”,而“百鳥之狀皆見”,大約是利用了雉雞等禽類羽毛能夠在不同的光線下變幻不同色彩的原理。據史書記載,由安樂公主開了這種製作“毛裙”的風氣,整個上層社會立刻風起效尤,結果造成了一場生態災難。為了獲得做鳥羽線的材料,長江、嶺南的彩禽幾乎被捕殺殆盡。到了唐玄宗登基之後,為了遏制奢靡之風,由朝廷正式下令禁止社會各階層隨意穿著這一類織鳥羽線的服裝,采捕彩禽製作色線的風氣才漸漸平息。

不過,任何朝廷法令都抵擋不了人們的虛榮心,這種特殊的面料一直受到富貴階層的追捧,自唐至清日益熾盛。宋時,涇州一地的鳥羽線紡織技術是如此普及,即使小孩子也都能夠把絨毛捻成線,織出帶方勝花的彩錦。當地所產的這種織毛錦非常之輕,一匹錦的重量只有十五六兩,異常昂貴。翠鳥毛呈現為微閃光澤的鮮藍色,在各種鳥羽中顏色最為亮麗,因此成為這種工藝中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宋代廣西出產的一種翡翠鳥,背毛上的翠色細絨便被用於捻線織做衣料,成為那個時代富貴階層所熱衷的奢侈品。此外,其他如雉(野鴨)等彩禽的羽絨也都可以製作鳥羽線,君不見《紅樓夢》中,賈母在賞給寶玉“雀金裘”的同時,還賞給寶琴一領“鳧靨裘”斗篷,就是用“野鴨子頭上的毛做的”。實際上,在清代,人們還發展出一種“緙絲加毛”工藝,利用富有絨質感的鳥羽線織制出花木鳥獸題材的主題畫面,鑲嵌在屏風框內,陳設在居室中。

孔雀羽線也是鳥羽線中的一種,因為光彩的效果特彆強烈,因此獲得了獨尊的地位。《南史》中就已記載,早在公元五世紀末的南齊時代,有一位才華過人的皇太子—文惠太子,曾經巧動心思,指導工匠用孔雀毛織成一件翠毛裘,金翠炫麗,十分珍奇。不過,由於孔雀並非中原地區的原生禽鳥,在元代以前,孔雀羽屬於很難得到的稀罕材料,因此在很長時間內與之相關的紡織工藝並不流行,到了明清時代,這種以羽絨製作的碧線才得以大發異彩。

大約也只有中國傳統匠人的心靈手巧,才能發明出捻制孔雀羽線這樣特殊的工藝啊。長長的羽尾上只有頂端的“珠毛”可以用於制線,要將這些短短的細絨毛鏇繞著纏裹在一根長長的細蠶絲上,再用綠色絲線分節綑紮,以這種辦法將孔雀羽絨固定在長絲上。如此在一根長絲上接連地纏綁好翠絨,就形成了“孔雀羽線”。同理,鳥羽線也是採下翠鳥的背絨、雉雞的彩絨,纏捆在長絲上而成。更為神妙的是,這些孔雀羽線、鳥羽線是作為彩色緯線的一種,纏於織梭上,與其他纏有普通色線的織梭一起,以白絲線為經線,交相地織結成整幅的面料。因此,其成品就是一匹平滑的彩色絲綢,而在表面上這裡那裡地呈現出孔雀羽線或鳥羽線的局部花紋。

上世紀五十年代,明萬曆皇帝的定陵中出土了大量帝後服飾,其中有一件萬曆皇帝的“織金孔雀羽團龍妝花紗織成袍料”,在紗地上織有團龍紋,龍的鱗、爪及頭部均用孔雀羽線織成,至今色彩鮮艷;團龍紋中的龍、雲、火珠等則用金線織出輪廊,極富有立體感,並且與孔雀羽線形成金翠交輝的效果。另一件萬曆皇帝“杏黃地雲龍折技花孔雀羽妝花緞織成袍料”,則用片金線和朱紅、水粉、寶藍、淺藍、月白、明黃、墨綠、果綠、中綠、藍綠、淺絳、白等十二種彩絨緯絲與孔雀線合織而成。

男人可以身穿杏黃色的袍服,並有著如此豐富絢麗的色彩交錯在衣面之上,在明朝人的觀念里,燦爛鮮艷的色彩並不僅僅屬於女性,而是屬於高貴的人。

寶玉的“雀金裘”正是這樣一件織有孔雀羽線的斗篷。不過,按小說中的描寫,此件斗篷竟然不是以孔雀羽線織出局部花紋,而是用這種特殊的碧線織成全幅的面料。也就是說,整件斗篷上都是孔雀羽線在暗閃翠澤。

金銀絲孔雀羽仿出萬曆龍袍

1985年日本筑波科技世博會,中國送展一件“孔雀羽織金妝花紗龍袍”複製品。這件龍袍的原型是1958年定陵出土的明代萬曆皇帝龍袍,後者出土後,不幸很快碳化褪色。定陵博物館和全國的專家都非常痛心,複製文物成為當務之急,可尋遍全國,竟找不到會織造龍袍的工匠。

1979年,這項複製工作落到南京雲錦研究所的王道惠等人肩上。明萬曆帝龍袍,原本就出自江南織造。可是幾百年過去,古老的織造工藝早已失傳。要複製一件工藝失傳的龍袍有多難,僅從整個工程耗費5年光景便可知一二。當然,這還不是困難的全部。

龍袍出土後不幸碳化

龍袍原件已化成碎片龍袍原件已化成碎片

1979年,南京雲錦研究所一行五人前往定陵,其中包括研究所所長以及當時的雲錦技術研究骨幹王道惠。他們的目的,一開始只是為了了解古代絲織品紋樣。

在1958年定陵文物出土時,萬曆皇帝被挖掘出來時只有屍骨,他的肉身變成屍水淌在料子上,致使織錦龍袍有些變色,可是出土以後,龍袍卻在短時間內碳化,過去的顏色已經幾乎無法辨認,有些地方還有破損。

王道惠還記得,當時的感覺“看了就心疼”。

這件龍袍的全名是“孔雀羽織金妝花柿芾過肩龍直袖膝欄四合如意雲紋紗袍面料”,長約17米,寬約70厘米。文物專家後來在這些龍袍料的腰封上,查到它出於江南織造。史料記載,元明清三朝都在南京設官辦織造機構,到了明清鼎盛時期,家家戶戶機杼聲晝夜不停,秦淮河畔好不熱鬧。始於東晉的南京雲錦,因如天上的雲霞而得名,在當時是宮廷的御用之物,這織金挑花的雲錦,平民百姓也消費不起。定陵的這些龍袍料,正是南京雲錦的巔峰之作。

明代孔雀羽 妝花紗龍袍料明代孔雀羽 妝花紗龍袍料

“沒想到,去了以後,定陵提出來能不能由我們擔當複製任務,這個項目就落在我們頭上了。”於是,

作為技術骨幹,王道惠在北京一待幾個月,三次往返,一頭扎進去,就是5年。

30年過去,在王道惠那略顯侷促的臥室里,複製時的手稿、絲織樣品,研究用的放大鏡、顯微鏡,甚至是線頭和碎紗布,都用紙、布還有塑膠袋裝起來,保存在立櫃裡。如今76歲的她,說起那5年,眼裡閃著光,神情就像在回憶童年。

無人識複製技法

1984年,歷時5年複製的萬曆皇帝妝花紗龍袍終於下機。龍袍被送到北京參加鑑定會。

當時新華社的報導說,著名作家沈從文作為服飾專家評價道:“這件明皇朝袍料的選料、織紋、色彩、圖案、織造技藝都同歷史真品相同,堪稱再現傳世稀珍原貌。”

中國藝術研究院的一位教授則說,讀《紅樓夢》,都知道有關孔雀羽能織成衣料,過去總覺得這是作家的誇張,沒想到如今真的用孔雀羽織成了龍袍,才讓人知道曹雪芹所說不假。

作為當時複製工作的總負責人,王道惠說,龍袍所獲得的認可,是她幾十年從事雲錦研究最大的成就。

複製龍袍的工作繁瑣而又困難。王道惠說,一開始很難摸到頭緒,通過用放大鏡和顯微鏡來研究,這件龍袍的織造技藝與現代的技術非常不同,它採用的是“紗地妝花”織造技法。當時詢問了南京為數不多的老藝人,大家既沒見過妝花紗,也沒見過織紗的織機,這項技術到了這時,已經失傳。

為了研究它的織法,王道惠一個人駐在北京,一頭扎進複製工作里,她用放大鏡和顯微鏡觀察,又查詢各種記載有雲錦的文獻,甚至細數整件衣襟經緯向各由多少根絲線織成,希望以此準確還原明龍袍的樣貌。那時候,定陵博物館的保管員,常常看見她下了班還在工作,就嘆道“怎么不知道休息”!

與此同時,在南京,雲錦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尋訪民間的織機,找來一位新中國成立前在蘇州、無錫一帶裝織機的老師傅,這位師傅提供的織機能織素紗,可是對妝花紗卻無能為力。後來,雲錦研究所又通過一年多的實驗,終於製成了能織出大型整幅妝花紗的織機。

再現“寶玉雀金裘”

除了織機和妝花紗的問題,龍袍的名貴,還在於使用了金線和孔雀羽。

王道惠說,褪色的龍袍上,當時唯有17條龍依然色澤艷麗,還閃著五彩的光,這就是因為使用真金線和包裹了孔雀羽的絲線來做原料。

南京復原萬曆龍袍南京復原萬曆龍袍

南京郊區的龍潭,曾是明朝製作真金線的官營作坊。在當時,那裡的南京金線金箔總廠是全國唯一還生

產真金線的地方。製作真金線,首先要把金塊製成金箔。兩人相對而坐,輪流舉錘,經過3萬多下的錘打,把一塊厚重的黃金,變成輕如鴻毛的金箔,再把金箔粘在一種特殊紙張上,壓緊拋光,最後裁成條,剝出金線,和蠶絲相互纏繞,捻搓成金絲線。

這樣的金線製作,需經歷上百道工藝。有一組數據可以看出金線製作的要求:捶打1克18K黃金,能延展到1平方米。1萬張金箔只有1毫米厚,人體的溫度就能讓它捲起來。

那時候,雲錦研究所搞龍袍複製,要打制真金線,金箔廠一位老工人就跟王道惠說,舊時有流傳,龍袍的金線不用足金,而是用含有少量銀的黃金打造,這樣做出來的金線,色澤更亮。於是,雲錦研究所就試驗了老工人的方法,打制出來的真金線,果然比足金更鮮艷。

至於孔雀羽,王道惠說,通過放大鏡能看出,羽毛是粘在絲線上的,如果沒有絲線,羽毛就沒法織起來。於是她就通過定陵,找到北京動物園,收集孔雀掉下的羽毛。然後再把羽毛拿回南京,叫人一根根地用手工捻成線。整個龍袍複製所需孔雀絲線長達300多米。

這道捻孔雀羽的工藝,後來在寫作研究報導時,竟被一些專家在古代文獻里找到了依據。

比如,《紅樓夢》“晴雯補裘”一回里,講到寶玉的一件“雀金裘”是“俄羅斯國用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在清初葉夢珠的《閱世編》里,有這樣一段話:“今有孔雀毛織入緞內,名曰毛錦,花更華麗,每匹不過十二尺,值銀五十餘兩。”研究人員更是確定,明朝是有孔雀羽毛織進絲線的工藝,只是後來失傳了。

歷時5年終於下機

1984年,歷時5年複製的萬曆皇帝妝花紗龍袍終於下機。龍袍被送到北京參加鑑定會。

當時新華社的報導說,著名作家沈從文作為服飾專家評價道:“這件明皇朝袍料的選料、織紋、色彩、圖案、織造技藝都同歷史真品相同,堪稱再現傳世稀珍原貌。”

中國藝術研究院的一位教授則說,讀《紅樓夢》,都知道有關孔雀羽能織成衣料,過去總覺得這是作家的誇張,沒想到如今真的用孔雀羽織成了龍袍,才讓人知道曹雪芹所說不假。

作為當時複製工作的總負責人,王道惠說,龍袍所獲得的認可,是她幾十年從事雲錦研究最大的成就。

基本內容

第五十二回 俏平兒情掩蝦須鐲勇晴雯病補孔雀裘

話說賈母道:“正是這個了。上次我要說這話,我見你們大事多,如今又添出

些事來,你們固然不敢抱怨,未免想著我只顧疼這些小孫子孫女兒們,就不體貼你

們這當家人了。你既這么說出來,便好了。”因此時薛姨媽李嬸娘都在座,邢夫人

及尤氏等也都過來請安,還未過去,賈母因向王夫人等說道:“今日我才說這話,

素日我不說:一則怕逞了鳳丫頭的臉,二則眾人不服。今日你們都在這裡,都是經

過妯娌姑嫂的,還有他這么想得到的沒有?”薛姨媽、李嬸娘、尤氏齊笑說:“真

個少有!別人不過是禮上的面情兒,實在他是真疼小姑子小叔子。就是老太太跟前,

也是真孝順。”賈母點頭嘆道:“我雖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了,也不是好事。”

鳳姐兒忙笑道:“這話老祖宗說差了。世人都說:‘太伶俐聰明怕活不長。’世人

都說,世人都信,獨老祖宗不當說,不當信。老祖宗只有伶俐聰明過我十倍的,怎

么如今這么福壽雙全的?只怕我明兒還勝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歲後,等老祖宗

歸了西,我才死呢。”賈母笑道:“眾人都死了,單剩咱們兩個老妖精,有什麼意

思!”說的眾人都笑了。

寶玉因惦記著晴雯等事,便先回園裡來。到了屋中,藥香滿室,一人不見,只

有晴雯獨臥於炕上,臉上燒的飛紅。又摸了一摸,只覺燙手,忙又向爐上將手烘暖,

伸進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熱。因說道:“別人去了也罷,麝月秋紋也這么無

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紋是我攆了他去吃飯了,麝月是方才平兒來找他出

去了,兩個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說什麼。必是說我病了不出去。”寶玉道:“平兒

不是那樣人。況且他並不知你病特來瞧你,想來一定是找麝月來說話,偶然見你病

了,隨口說特瞧你的病,這也是人情乖覺取和兒的常事。便不出去,有不是,與他

何乾?你們素日又好,斷不肯為這無幹的事傷和氣。”晴雯道:“這話也是,只是

疑他為什麼忽然又瞞起我來?”寶玉笑道:“等我從後門出去,到那窗戶根下聽聽

說些什麼,來告訴你。”

說著,果從後門出去至窗下,潛聽麝月悄悄問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兒

道:“那日彼時洗手時不見了,二奶奶就不許吵嚷;出了園子,即刻就傳給園裡各

處的媽媽們,小心訪查。我們只疑惑邢姑娘的丫頭,本來又窮,只怕小孩子家沒見

過,拿起來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們這裡的。幸而二奶奶沒有在屋裡,你們這裡的

宋媽去了,拿著這支鐲子,說是小丫頭墜兒偷起來的,被他看見,來回二奶奶的。

我趕忙接了鐲子。想了一想:寶玉是偏在你們身上留心用意、爭勝要強的,那一年

有個良兒偷玉,剛冷了這二年,閒時還常有人提起來趁願;這會子又跑出一個偷金

子的來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這么著,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

叮嚀宋媽千萬別告訴寶玉,只當沒有這事,總別和一個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

太太聽了生氣。三則襲人和你們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說:‘我往大奶奶那

里去來著,誰知鐲子褪了口,丟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沒看見。今兒雪化盡了,黃澄

澄的映著日頭,還在那裡呢,我就揀了起來。’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來告訴你

們。你們以後防著他些,別使喚他到別處去。等襲人回來,你們商議著,變個法子

打發出去就完了。”麝月道:“這小娼婦也見過些東西,怎么這么眼淺?”平兒道:

“究竟這鐲子能多重!原是二奶奶的,說這叫做‘蝦須鐲’,倒是這顆珠子重了。

晴雯那蹄子是塊爆炭,要告訴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時氣上來,或打或罵,依舊

嚷出來,所以單告訴你留心就是了。”說著,便作辭而去。

寶玉聽了,又喜又氣又嘆:喜的是平兒竟能體貼自己的心;氣的是墜兒小竊;

嘆的是墜兒那樣伶俐,做出這醜事來。因而回至房中,把平兒之話一長一短告訴了

晴雯,又說:“他說你是個要強的,如今病了,聽了這話,越發要添病的,等好了

再告訴你。”晴雯聽了,果然氣的蛾眉倒蹙,鳳眼圓睜,即時就叫墜兒。寶玉忙勸

道:“這一喊出來,豈不辜負了平兒待你我的心呢?不如領他這個情,過後打發他

出去就完了。”晴雯道:“雖如此說,只是這氣如何忍得住?”寶玉道:“這有什

么氣的?你只養病就是了。”

晴雯服了藥,至晚間又服了二和,夜間雖有些汗,還未見效,仍是發燒頭疼鼻

塞聲重。次日,王太醫又來診視,另加減湯劑。雖然稍減了燒,仍是頭疼。寶玉便

命麝月取鼻煙來:“給他聞些,痛打幾個嚏噴就通快了。”麝月果真去取了一個金

鑲雙金星玻璃小扁盒兒來遞給寶玉。寶玉便揭開盒蓋,裡面是個西洋琺瑯的黃髮赤

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裡面盛著些真正上等洋菸。晴雯只顧看畫兒,寶玉道:“聞

些,走了氣就不好了。”睛雯聽說,忙用指甲挑了些抽入鼻中。不見怎么,便又多

多挑了些抽入。忽覺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門,接連打了五六個嚏噴,眼淚鼻涕登

時齊流。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辣!快拿紙來。”早有小丫頭子遞過

一搭子細紙,晴雯便一張一張的拿來醒鼻子。寶玉笑問:“如何?”晴雯笑道:“果

然通快些。只是太陽還疼。”寶玉笑道:“越發盡用西洋藥治一治,只怕就好了。”

說著,便命麝月:“往二奶奶要去,就說我說了,姐姐那裡常有那西洋貼頭疼的膏

子藥,叫做‘依佛哪’,找尋一點兒。”麝月答應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半節來。

便去找了一塊紅緞子角兒,鉸了兩塊指頂大的圓式,將那藥烤和了,用簪挺攤上。

晴雯自拿著一面靶兒鏡子貼在兩太陽上。麝月笑道:“病的蓬頭鬼一樣,如今貼了

這個,倒俏皮了!二奶奶貼慣了,倒不大顯。”說畢,又問寶玉道:“二奶奶說了:

明兒是舅老爺的生日,太太說了叫你去呢。明兒穿什麼衣裳?今兒晚上好打點齊備

了,省的明兒早起費手。”寶玉道:“什麼順手就是什麼罷了。一年鬧生日也鬧不

清。”說著,便起身出房,往惜春屋裡去看畫兒。

剛到院門外邊,忽見寶琴小丫頭名小螺的從那邊過去。寶玉忙趕上問:“那裡

去?”小螺笑道:“我們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屋裡呢,我如今也往那裡去。”寶玉

聽了,轉步也便和他往瀟湘館來。不但寶釵姐妹在此,且連岫煙也在那裡。四人團

坐在熏籠上敘家常。紫鵑倒坐在暖閣里,臨窗戶做針線。一見他來,都笑說:“又

來了一個!沒了你的坐處了。”寶玉笑道:“好一幅‘冬閨集艷圖’!可惜我遲來了。

橫豎這屋子比各屋子暖,這椅子坐著並不冷。”說著,便坐在黛玉常坐的地方,上

搭著灰鼠椅搭一張椅上。因見暖閣之中有一玉石條盆,裡面攢三聚五栽著一盆單瓣

水仙,寶玉便極口贊道:“好花!這屋子越暖,這花香的越濃。怎么昨兒沒見?”

黛玉笑道:“這是你家的大總管賴大奶奶送薛二姑娘的兩盆水仙、兩盆臘梅:他送

了我一盆水仙,送了雲丫頭一盆臘梅。我原不要的,又恐辜負了他的心。你若要,

我轉送你如何?”寶玉道:“我屋裡卻有兩盆,只是不及這個。琴妹妹送你的,如

何又轉送人,這個斷斷使不得。”黛玉道:“我一日藥銱子不離火,我竟是藥培著

呢,哪裡還擱的住花香來熏?越發弱了。況且這屋子裡一股藥香,反把這花香攪壞

了。不如你抬了去,這花兒倒清淨了,沒什麼雜味來攪他。”寶玉笑道:“我屋裡

今兒也有個病人煎藥呢。你怎么知道的?”黛玉笑道:“這說奇了。我原是無心話:

誰知你屋裡的事?你不早來聽古記兒,這會子來了,自驚自怪的。”

寶玉笑道:“咱們明兒下一社又有了題目了:就詠水仙、臘梅。”黛玉聽了,

笑道:“罷,罷!再不敢做詩了。做一回,罰一回,沒的怪羞的。”說著,便兩手

握起臉來。寶玉笑道:“何苦來,又打趣我做什麼?我還不怕臊呢,你倒握起臉來

了。”寶釵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個詩題,四個詞題。每人四首詩,四首詞。

頭一個詩題《詠太極圖》,限‘一先’的韻,五言排律;要把‘一先’的韻都用盡

了,一個不許剩。”寶琴笑道:“這一說,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這分明是

難人。要論起來,也強扭的出來,不過顛來倒去,弄些《易經》上的話生填,究竟

有何趣味。我八歲的時節,跟我父親到西海沿上買洋貨。誰知有個真真國的女孩子,

才十五歲,那臉面就和那西洋畫上的美人一樣,也披著黃頭髮,打著聯垂,滿頭帶

著都是瑪瑙、珊瑚、貓兒眼、祖母綠,身上穿著金絲織的鎖子甲,洋錦襖袖,帶著

倭刀也是鑲金嵌寶的。實在畫兒上也沒他那么好看。有人說他通中國的詩書,會講

‘五經’,能做詩填詞。因此我父親央煩了一位通官,煩他寫了一張字,就寫他做

的詩。”眾人都稱道奇異。寶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來我們瞧瞧。”寶琴笑

道:“在南京收著呢,此時那裡去取?”寶玉聽了,大失所望,便說:“沒福得見

這世面!”黛玉笑拉寶琴道:“你別哄我們:我知道你這一來,你的這些東西未必

放在家裡,自然都是要帶上來的。這會子又扯謊,說沒帶來。他們雖信,我是不信

的。”寶琴便紅了臉,低頭微笑不答。寶釵笑道:“偏這顰兒慣說這些話,你就伶

俐的太過了。”黛玉笑道:“帶了來,就給我們見識見識也罷了。”寶釵笑道:“箱

子籠子一大堆,還沒理清呢,知道在那個裡頭呢?等過日子收拾清了找出來,大家

再看罷了。”又向寶琴道:“你要記得,何不念念我們聽聽?”寶琴答道:“記得

他做的五言律一首,要論外國的女子,也就難為他了。”寶釵道:“你且別念,等

我把雲兒叫了來,也叫他聽聽。”說著,便叫小螺來,吩咐道:“你到我那裡去,

就說我們這裡有一個外國的美人來了,做的好詩,請你這‘詩瘋子’來瞧去,再把

我們‘詩呆子’也帶來。”小螺笑著去了。

半日,只聽湘雲笑問:“那一個外國的美人來了?”一頭說,一頭走,和香菱

來了。眾人笑道:“人未見形,先已聞聲。”寶琴等讓坐,遂把方才的話重告訴了

一遍。湘雲笑道:“快念來聽聽。”寶琴因念道:

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

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

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

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

眾人聽了,都道:“難為他!竟比我們中國人還強。”一語未了,只見麝月走

來,說:“太太打發了人來告訴二爺,明兒一早往舅舅那裡去,就說太太身上不大

好,不得親身來。”寶玉忙站起來答應道:“是。”因問寶釵寶琴:“你們二位可

去?”寶釵道:“我們不去。昨兒單送了禮去了。”大家說了一回方散。

寶玉因讓諸姐妹先行,自己在後面。黛玉便又叫住他,問道:“襲人到底多早

晚回來?”寶玉道:“自然等送了殯才來呢。”黛玉還有話說,又不能出口,出了

一回神,便說道:“你去罷。”寶玉也覺心裡有許多話,只是口裡不知要說什麼,

想了一想,也笑道:“明兒再說罷。”一面下台階,低頭正欲邁步,復又忙回身問

道:“如今夜越髮長了,你一夜咳嗽幾次?醒幾遍?”黛玉道:“昨兒夜裡好了,

只咳嗽兩遍,卻只睡了四更一個更次,就再不能睡了。”寶玉又笑道:“正是有句

要緊的話,這會子才想起來。”一面說,一面便挨近身來,悄悄道:“我想寶姐姐

送你的燕窩——”一語未了,只見趙姨娘走進來瞧黛玉,問:“姑娘這幾天可好了?”

黛玉便知他從探春處來,從門前過,順路的人情,忙賠笑讓坐,說:“難得姨娘想

著,怪冷的,親自走來。”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給寶玉。寶玉會意,便走了

出來。正值吃晚飯時,見了王夫人,又囑咐他早去。寶玉回來,看晴雯吃了藥。此

夕寶玉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閣來,自己便在晴雯外邊。又命將熏籠抬至暖閣前,麝月

便在熏籠上睡。一宿無話。

至次日天未明,晴雯便叫醒麝月道:“你也該醒了,只是睡不夠。你出去叫人

給他預備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麝月忙披衣起來道:“咱們叫他起來,穿好衣

裳,抬過這火箱去,再叫他們進來。老媽媽們已經說過,不叫他在這屋裡,怕過了

病氣;如今他們見咱們擠在一處,又該嘮叨了。”晴雯道:“我也是這么說。”二

人才叫時,寶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麝月先叫進小丫頭子來收拾妥了,才命秋紋

等進來,一同伏侍。寶玉梳洗已畢,麝月道:“天又陰陰的,只怕下雪,穿一套氈

子的罷。”寶玉點頭,即時換了衣裳。小丫頭便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建蓮紅棗湯來,

寶玉喝了兩口;麝月又捧過一小碟法制紫薑來,寶玉噙了一塊。又囑咐了晴雯,便

忙往賈母處來。

賈母猶未起來,知道寶玉出門,便開了屋門,命寶玉進去。寶玉見賈母身後寶

琴面向里睡著未醒。賈母見寶玉身上穿著荔支色哆羅呢的箭袖,大紅猩猩氈盤金彩

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排穗褂。賈母道:“下雪呢么?”寶玉道:“天陰著,還沒下呢。”

賈母便命:“鴛鴦來,把昨兒那一件孔雀毛的氅衣給他罷。”鴛鴦答應走去,果取

了一件來。寶玉看時,金翠輝煌,碧彩灼,又不似寶琴所披之鳧靨裘。只聽賈母

笑道:“這叫做‘雀金呢’,這是俄羅斯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前兒那件野鴨子

的給了你小妹妹,這件給你罷。”寶玉磕了一個頭,便披在身上。賈母笑道:“你

先給你娘瞧瞧去再去。”寶玉答應了,便出來,只見鴛鴦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

日鴛鴦發誓絕婚之後,他總不合寶玉說話,寶玉正自日夜不安,此時見他又要迴避,

寶玉便上來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著這個好不好?”鴛鴦一摔手,便進賈母

屋裡來了。寶玉只得到了王夫人屋裡,給王夫人看了,然後又回至園中,給晴雯麝

月看過,來回復賈母說:“太太看了,只說可惜了的,叫我仔細穿,別遭塌了。”

賈母道:“就剩了這一件,你遭塌了也再沒了。這會子特給你做這個,也是沒有的

事。”說著又囑咐:“不許多吃酒,早些回來。”

寶玉應了幾個“是”。老嬤嬤跟至廳上,只見寶玉的奶兄李貴、王榮和張若錦、

趙亦華、錢升、周瑞六個人,帶著焙茗、伴鶴、鋤藥、掃紅四個小廝,背著衣包,

拿著坐褥,籠著一匹雕鞍彩轡的白馬,已伺候多時了。老嬤嬤又囑咐他們些話,六

個人連應了幾個“是”,忙捧鞍墜鐙,寶玉慢慢的上了馬。李貴王榮籠著嚼環,錢

升周瑞二人在前引導,張若錦趙亦華在兩邊,緊貼寶玉身後。寶玉在馬上笑道:“周

哥,錢哥,咱們打這角門走罷,省了到老爺的書房門口,又下來。”周瑞側身笑道:

“老爺不在書房裡,天天鎖著,爺可以不用下來罷了。”寶玉笑道:“雖鎖著,也

要下來的。”錢升李貴都笑道:“爺說的是。就托懶不下來,倘或遇見賴大爺林二

爺,雖不好說爺,也要勸兩句。所有的不是,都派在我們身上,又說我們不教給爺

禮了。”周瑞錢升便一直出角門來。

正說話時,頂頭見賴大進來,寶玉忙籠住馬,意欲下來。賴大忙上來抱住腿。

寶玉便在鐙上站起來,笑著,攜手說了幾句話。接著又見個小廝帶著二三十人,拿

著掃帚簸箕進來,見了寶玉,都順牆垂手立住,獨為首的小廝打了個千兒,說:“請

爺安。”寶玉不知名姓,只微笑點點頭兒。馬已過去,那人方帶人去了。於是出了

角門。外有李貴等六人的小廝並幾個馬夫,早預備下十來匹馬專候,一出角門,李

貴等各上馬前引,一陣煙去了,不在話下。

這裡晴雯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的亂罵大夫,說:“只會哄人的錢,一劑好藥

也不給人吃。”麝月笑勸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

絲。’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這么靈藥?你只靜養幾天,自然就好了。你越急越

著手。”晴雯又罵小丫頭子們:“那裡攢沙去了!瞅著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

兒我好了,一個個的才揭了你們的皮!”唬的小丫頭子定兒忙進來問:“姑娘做什

么?”晴雯道:“別人都死了,就剩了你不成?”說著,只見墜兒也蹭進來了。晴

雯道:“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他還不來呢。這裡又放月錢了,又散果子了,你該

跑在頭裡了。你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你?”墜兒只得往前湊了幾步。晴雯便冷

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拿起一丈青來,向他手上亂戳,又罵道:“要

這爪子做什麼?拈不動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

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兒疼的亂喊。麝月忙拉開,按著晴雯躺下,道:“你才出

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這會子鬧什麼。”

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說道:“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

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他,他也背地裡罵。今兒務必打

發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

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晴雯道:“寶二爺今

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麼‘花姑娘’‘草姑娘’的,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

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麝月道:“這也罷了。早也是去,晚也是去,早

帶了去,早清淨一日。”宋嬤嬤聽了,只得出去喚了他母親來,打點了他的東西。

又見了晴雯等,說道:“姑娘們怎么了?你侄女兒不好,你們教導他,怎么攆出去?

也到底給我們留個臉兒。”晴雯道:“這話只等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乾。”那媳

婦冷笑道:“我有膽子問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

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說話,雖背地裡,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們就

使得,在我們就成了野人了!”

晴雯聽說,越發急紅了臉,說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太太跟

前告我去,說我野,也攆出我去!”麝月道:“嫂子你只管帶了人出去,有話再說。

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理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理?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大奶奶、林

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就是叫名字,從小兒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你

們也知道的:恐怕難養活,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兒各處貼著,叫萬人叫去,為的是

好養活,連挑水挑糞花子都叫得,何況我們!連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

太還說呢。此是一件。二則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太太的話去,可不叫著名回

話,難道也稱‘爺’?那一日不把‘寶玉’兩字叫二百遍,偏嫂子又來挑這個了!過

一天嫂子閒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聽聽我們當著面兒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

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當些體統差使,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怪不得不知道我

們裡頭的規矩。這裡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會,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來問你了。

有什麼分證的話,且帶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來找二爺說話。家裡上千的人,

他也跑來,我也跑來,我們認人問姓還認不清呢!”說著,便叫小丫頭子:“拿了

擦地的布來擦地!”那媳婦聽了,無言可對,亦不敢久站,賭氣帶了墜兒就走。宋

嬤嬤忙道:“怪道你這嫂子不知規矩。你女兒在屋裡一場,臨去時也給姑娘們磕個

頭。沒有別的謝禮,他們也不希罕,不過磕個頭盡心罷咧,怎么說走就走?”墜兒

聽了,只得翻身進來,給他兩個磕頭。又找秋紋等,他們也並不睬他。那媳婦聲

嘆氣,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閃了風,著了氣,反覺更不好了。翻騰至掌燈,剛安靜了些,只見

寶玉回來,進門就聲頓腳。麝月忙問原故,寶玉道:“今兒老太太喜喜歡歡的給

了這件褂子,誰知不防,後襟子上燒了一塊。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論。”

一面脫下來。麝月瞧時,果然有指頂大的燒眼,說:“這必定是手爐里的火迸上了。

這不值什麼,趕著叫人悄悄拿出去叫個能幹織補匠人織上就是了。”說著,就用包

袱包了,叫了一個嬤嬤送出去,說:“趕天亮就有才好,千萬別給老太太、太太知

道。”婆子去了半日,仍就拿回來,說:“不但織補匠,能幹裁縫、繡匠並做女工

的,問了,都不認的這是什麼,都不敢攬。”麝月道:“這怎么好呢?明兒不穿也

罷了。”寶玉道:“明兒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說了,還叫穿過這個去呢。偏頭

一日就燒了,豈不掃興!”

晴雯聽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說道:“拿來我瞧瞧罷!沒那福氣穿就罷了,這

會子又著急。”寶玉笑道:“這話倒說的是。”說著,便遞給晴雯,又移過燈來,

細瞧了一瞧。晴雯道:“這是孔雀金線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像界線似的

界密了,只怕還可混的過去。”麝月笑道:“孔雀線現成的,但這裡除你,還有誰

會界線?”晴雯道:“說不的我掙命罷了。”寶玉忙道:“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

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說,一面坐起來,

挽了一挽頭髮,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掌不住。待不做,

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捱著。便命麝月只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

比,笑道:“這雖不很像,要補上也不很顯。”寶玉道:“這就很好,那裡又找俄

羅斯國的裁縫去?”晴雯先將里子拆開,用茶杯口大小一個竹弓釘繃在背面,再將

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後用針縫了兩條,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

界出地子來,後依本紋來回織補。補兩針,又看看;織補不上三五針,便伏在枕上

歇一會。寶玉在旁,一時又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時又命:“歇一歇。”一時

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時又拿個枕頭給他靠著。急的晴雯央道:“小

祖宗,你只管睡罷!再熬上半夜,明兒眼睛摳摟了,那恰怎么好?”

寶玉見他著急,只得胡亂睡下,仍睡不著。一時只聽自鳴鐘已敲了四下,剛剛

補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毛來。麝月道:“這就很好,要不留心,再看不出

的。”寶玉忙要了瞧瞧,笑說:“真真一樣了。”晴雯已嗽了幾聲,好容易補完了,

說了一聲:“補雖補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噯喲”了一聲,就身不由

主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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