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水滸》

《賊水滸》是以宋江死後魂魄到陰世開始,因受陰世統治者秦廣王等迫害追捕,宋江被迫重揭竿起事,匯聚梁山好漢重聚義於隱龍山為主題的一本小說。

本書以宋江死後魂魄到陰世開始,因受陰世統治者秦廣王等迫害追捕,宋江被迫重揭竿起事,匯聚梁山好漢重聚義於隱龍山,先後數次打破秦廣王派遣的大軍進剿,勢力不斷發展壯大,在錯綜複雜的故事情節中,先後匯聚起梁山一百零八好漢和陰間一百零八好漢,最終攻破酆都城,消滅其他割據勢力(方臘田虎王慶史文恭等),掃平外寇(南蠻鬼國和西蠻鬼國),最終以梁山英雄重排座次告終。

第一回及時雨魂歸地府截江鬼行兇忘川

詞曰:醉歌帝闕下,且暢酣,萬古情。豈逐臭黃塵,問灸朱門,鶩立青城?君不見,王謝居,但斜陽廢池草青青。痴意惟有紫燕,年年來吊飄零。男兒莫將奇節棄,白首為功名。要把杯臨江,舉盞喝月,豪興縱橫。更抽筆,淋漓龍墨,驅遣風雨雷霆聲。一洗萬里江山,人間安愁蚊蠅!《木蘭花慢》

詩曰:地決殺機龍蛇亂,遂起英雄草澤間。

義聚梁山百八數,氣雄《水滸》萬古寒。

未釁奸首真遺恨,長迷招安徒翼殘。

鳩酒餘毒黃塵血,倩誰新篇作話傳?

話說宋時梁山泊好漢費了多少周折,做了多少事業,方聚得一百零八人,上應天罡地煞星象,下樹杏黃“替天行道”大旗,除奸懲惡,殺盡貪濫官吏,賑濟貧苦小民,豈不是番英雄事業?更兩敗童貫,三敗高俅,殺得宋官家君臣夢裡也怕,此時席捲而起,便是黃巢事業也不輸他,只恨那呼保義及時雨宋公明雞腸鼠志,只是一心招安,雙手把梁山晁天王開創的基業送與趙官家,趙官家卻之不過,只好收了,卻使個借刀殺人的毒計,叫梁山眾人外征遼國,內平三寇,自己兄弟折其大半。那時宋公明得勝還朝,滿以為從此穩享榮華富貴,封妻蔭子,自得朝廷報答。朝廷果委他楚州安撫使、兵馬正總管的官職,總道是君恩雨露、澤惠功臣。誰知到位不足半年,朝廷差使賜他金壺御酒,輕輕的將他一條性命送入黃泉,正是:

文種重位屬鏤死,范蠡輕權扁舟生

這宋公明尚是對趙官家忠心不盡,恐他身死之後李逵造反,壞了他自家名聲,便將李逵叫來一同藥死,又託夢要梁山泊軍師智多星吳用和小李廣花榮一起來自家墳前懸樹吊死,算得上是對趙官家鞠躬盡瘁,忠貞之至了。那時節四條魂靈飄飄蕩蕩,先先後後奔夜台來,可憐:

英雄到頭同一夢,名標青史亦冥歸

卻說宋江一靈不泯,在黃泉路上禹禹獨行,不由得感慨憤怒,雖是自覺得一生做了若大事業,執掌十萬兵權,領袖百八英傑,更替朝廷銷了多少烽煙,出了多少氣力,到頭來卻也只如韓信十大功勞,脫不了未央宮裡弓弦藥酒,只得了三杯鳩酒穿心裂肚,痛斷肝腸,豈不冤枉?更不知朝廷身後給自己撫恤個榮典也無,心中恰是一頭事起去,一頭事又來,卻又不由得念道:“我生時身前後萬馬千軍,任我指揮呼喝,何等威風!想不到死後卻如此淒涼,竟無一人相伴,叫人才識得這黃泉滋味了。那黑廝雖是飲得藥酒多我數倍,只是這藥卻是性慢,黑廝更是粗蠢,知道他晚我幾日才死?要是他一同死了,有他一雙板斧如此勇猛,我這孤單單的在黃泉道上便不害怕,現如今前後皆無個鬼行,便是問路也無處問,只有這陰風慘慘,黑霧漫漫,恣不叫人心驚肉跳?聞道這陰間惡物最多,若是平地里鑽出一個來時,卻怎生是好?“正是在這陰風慘霧中行一步怕一步,只沒個躲處,正惶恐間,只聽得一聲叫,就陰霧間鑽出無數鬼來,個個窮形惡狀,形相惡毒,怎生見得:

折肢的擎著血手,沒頭的捧著頭顱,開胸的要獻肚腸,裂背的欲索肝膽,無眼的偏能認人,斷喉的恰能歌笑,一般的中槍帶箭,沒分得餐刀餵劍,恰是沙場橫死鬼,來尋陣上相亡人。

宋江只叫的聲苦,怎生行動,早被眾鬼一衝,裹在裡面,不能脫身。那些鬼挨挨擠擠,將宋江圍定,都叫嚷道:“對頭來也,對頭來也!”宋江更是心慌,忙求告道:“諸位可憐俺宋公明一生忠義,上不曾負天地朝廷,下不負爹娘兄弟,於眾兄弟身上義氣更沒負了半點兒,今被奸賊以毒酒害死,初來黃泉,無怨無仇,怎生與諸位做了對頭?卻是饒俺宋江一饒!”那些鬼聽了都齊聲譁笑,聲如山崩地裂,只聽得幾人道:“宋江黑廝,你也道無怨無仇,沒有對頭,怎生我們在陽間與你各據一方,井水不犯河水,你卻怎得引兵來將我們來生生害了,不得半點血肉在身上?今日狹路相逢,怎饒的你過,定要將你撕做粉碎方休!”宋江叫聲苦,卻不見得發聲的鬼魂,不知何人與己這般仇恨?正沒摸頭腦處,群鬼波開浪裂,早分開兩廂,現出三具森森白骨來,只見白骨上各有趙官家的瘦金體字,卻是自己平日捧讀恩詔時見慣的,正是寫著“河北田虎”|、“淮西王慶”、“江南方臘”。此三人生前都興兵造反,背反朝廷,奪了朝廷多少州縣的,後來被自家梁山兄弟一一破滅擒獲,獻與朝廷,吃了千刀萬剮,想不到今日卻在這黃泉路上撞著,恰不是苦也?不由得忙自叫道:“諸位英雄豪傑,俺宋江好生敬仰,只奈朝廷所命,不得退步,是以兵事相見,雖將諸位送到京師,處分皆是朝廷所定,須與俺宋江無乾,諸位不可錯認了對頭!”

那三具白骨咬牙道:‘黑心宋三,誰曾錯認了你?這裡千魂萬鬼,俱是為你梁山眾賊所害的三家兵卒軍將,苦苦在這陰間等你,只想食你之肉,喝你之血,早已是三千丈怒火撐裂了眸子,今日天意可憐,將你交來手上,豈再是你巧言可欺?少廢話,便受死罷!“只聽得眾鬼譁然怒叫,各自向前,圍困宋江,正是:

為求封侯屠血海,今日相逢不可饒。

宋江正慌神間,忽然眾鬼一陣大亂,紛紛走避,卻見一條黑大漢揮著兩把板斧,撞進圍中,喝道:’哪個敢傷俺宋江哥哥的,先吃鐵牛一斧!”宋江急看去,不是那梁山上最能殺人放火的黑鏇風更是哪個,忙盡力高叫道:”鐵牛兄弟,宋江在這裡,可救你哥哥一救!”只聽得那黑大漢大聲咆哮,板斧揮處,飛起陣陣血雨,剎那時衝到宋江身旁,叫道:”哥哥走的黃泉路急,卻叫俺鐵牛尋的好苦!不是俺心急追來時,哥哥卻不險被這些賊殺才害了?且隨俺鐵牛殺出去!”只聽那三具白骨大聲呼喝,眾鬼魂復又圍聚,各執槍刀,盡力殺來,復又將二人攢在中心.李逵雖是勇猛,將三家陰魂軍兵砍翻無數,爭奈眾寡不敵,況又捨身護著宋江,不多時已是渾身浴血,看看情勢危殆,宋江長嘆道:”罷,罷!當年我一力攛掇眾兄弟們受了朝廷招安,只為一個好結果,不想反累的眾兄弟們死的死,散的散,又結下黃泉路上這般對頭,都是俺宋江一人之錯!鐵牛兄弟,你休顧俺,自己殺將出去罷!”李逵大叫道:”哥哥如何說這樣講話!俺鐵牛生死都隨著哥哥,便是死,也須要俺鐵牛殺得快活!”當下如瘋虎般,揮起板斧,只是排頭砍去,眾鬼兵哪裡遮當的住?宋江跟在後面,不多時竟自將重圍透開,宋江身上早也受了四五處傷,驚恐之間那裡覺得?只是拔步向荒涼處便走,李逵執著雙斧,跟在後面,眾鬼雖是吃他殺的怕了,卻只是思想著報仇,吶喊隨後追來.

宋江放開腳步,如喪家之犬,沒命價的只是攢奔,七轉八繞,奔走的有一個時辰,卻喜得喊聲漸遠,宋江歡喜道:“李逵兄弟,這回又多虧你相救,卻不是天開眼也,教你這時候來救我!“李逵道:“這些賊廝鳥俺陽世里不知殺了多少,如今便是陰間,也輪不到他來欺負鐵牛,這趟倒作成了鐵牛的買賣!”宋江道:‘鐵牛,卻是哥哥教你吃了那藥酒,折殺了你許多陽壽,你如何這般一點不恨哥哥?“李逵道:“哥哥自江州城裡便一力帶契俺,教俺到梁山泊上大碗酒大塊肉的快活,平日裡俺做錯了事,哥哥雖是個罵,與對別的兄弟並不相同,比真箇兄弟還要好,鐵牛再粗莽,也自心裡感得。便是俺誤會哥哥擄了那鳥太公的女兒,,扯了哥哥大旗,要下手殺哥哥,哥哥也饒過了鐵牛,全不和俺鐵牛計較,俺鐵牛這一腔子熱血,不送與哥哥還要與哪個?別說只是與鐵牛藥酒吃,便是把來磨成了灰,鐵牛兀自要跟著哥哥!”宋江聞得,禁不住眼中滴淚,道:“兄弟所言,怎不愧殺哥哥也?只是俺尋思過了,俺被奸賊所害,你必定起兵報仇,要多殺百姓,你性子粗莽,卻那裡得成事?不幾日必定敗了,只怕吃人拿了受辱,是以恨心賺你吃了那藥酒,和哥哥地下做一處也!”李逵笑道:“俺心裡只怨的哥哥半分。”宋江道:‘怎的是半分?“李逵道:’哥哥那藥酒教鐵牛吃的太少,不然俺一死便可趕的上哥哥,這番死的卻慢了,卻叫俺鐵牛好尋哥哥也!故怨的哥哥三分。但哥哥叫鐵牛跟著同來,俺心裡歡喜,便怨得哥哥只有二分了,這番吃俺殺的痛快,過得老大的癮,怨哥哥便只有一分了。‘宋江道:‘兄弟那半分呢?”李逵笑道:“想俺做了那潤州統制,整日裡沒個兄弟說話,便是打那些軍卒,也是死樣活氣的,卻不是悶出個鳥來?今趟跟了哥哥來,有說有笑的,省了做那勞什子官,俺心裡快活,因此又少怨的哥哥半分!’宋江失笑道:‘兄弟只合在梁山過也,原做不得官的,便是哥哥我穿了那官袍,戴了頭,整日也只覺的悶殺,全不及在梁山上自在,何況是你這等只願殺人的魔君!”李逵笑道:“哥終自悟也,這回若是會了眾兄弟,哥哥便奪了閻羅王的位,千萬不要在陰曹地府受那招安也!“宋江笑道:‘兄弟只是粗疏,全不知來這陰曹地府要任得閻羅王發落,你我二人卻那裡能和他爭執?‘李逵睜了銅鈴大眼,揮了手中板斧道:“這閻羅王強殺也只和那趙官家相似,只仗著些鬼卒唬人,待會見了他若不讓位與哥哥時,便要他吃俺兩斧!”宋江笑道:‘兄弟只認得這手裡板斧,不知那閻羅王分做十殿,掌管幽冥十八層地獄,主陰陽萬物生生投化,最有權柄不過,你雖是勇猛,終也當不得他手上鬼卒眾多,依我之見,只要他不苛待我等兄弟,便順著他些也罷!“李逵還待說時,卻聽得喊聲大作,原來二人只顧說,腳下卻慢了,被後面眾鬼卒趕近。二人尋路急走時,轉出一團濃霧,早聽得水聲響亮,眼前卻茫茫橫著一條大江,水煙瀰漫,不見邊際,水色卻盡泛著暗紅,江上連一隻飛鳥,一棵蘆葦也無,正是;

一水隔開陰陽界,萬古從此度孽魂。

宋江跌腳道:“恰不是苦也?才拋的追兵,卻又被這江攔住前路,似此怎生是好?”李逵道:“哥哥莫慌,待俺插了板斧,下水馱了哥哥過去。”宋江道:‘兄弟你須不是張順兄弟伏在水裡七日七夜的本事,似這等大江,卻怎生負的人過去?這事須不是說耍處。“李逵也知自家水性平常,不然也不曾在那潯陽江上吃張順老大個虧,聽的宋江說出,便發狠道:“既過不得江,待那些廝鳥趕來,便教他吃俺板斧,一千個來時,只是一千個死!”宋江忽得拍手道:“好了,那不是有隻船來!“果見上流箭也似放下一隻船來,忙叫道:“船家,船家,快將船來載俺們過去,多多與你銀兩!”那船上卻如不聞見似的,早飄將過去了,宋江目瞪口呆,李逵道:“那廝敢是個聾子,這老大叫聲也聽不見,若來岸上來碰著,定教他吃俺一頓脖子拳去!”兩人正沒奈何間,卻見三家鬼兵漸漸趕近,只有百十步遠近,李逵虎吼一聲,提了板斧便待去砍,卻被宋江扯住,叫道:‘好也,那船回來也!“果見那船彎將回來,船上鑽出一鬼,叫道:“岸上那兩個孤魂,你可是新死的不得無常接引么,卻一徑走到這裡這荒野去處?”宋江那答他話,只叫道:“你快撐船來渡俺們,多多與你銀兩!”那鬼聽得,一點船篙,將船直靠近岸來,隔得丈余卻不再近前,只是叫道:“渡便渡你們,銀兩卻不可少了我的。”宋江道:“應你應你!隨你相要所少,決不少你!”那鬼大喜,方近岸來,宋江和李逵便跳在船上,只對答間,那伙鬼卒早趕近來,早有兩個跳上,舉刀便來殺宋江,李逵大怒,一斧一個,連頭都砍成兩半,落下水去,那撐船的鬼早驚的呆了,宋江叫道:“那船家快快撐船!“那鬼方將手中篙將力一撐,小舟離岸數丈,飄飄蕩蕩,早隨水直盪向江心裡去了。岸上三家鬼卒大聲叫罵,又將弓箭射來,卻都落在水裡。

宋江歡喜道:“卻是好也,終脫了那些廝們的毒手,卻是天不絕宋江,教這大哥撐這隻船來,得救了性命。”那撐船的鬼聽的宋江這名字,面色忽變了變,低了頭只是想,卻忽笑道:“你這兩個新死鬼,卻怎惹的那些猛鬼?卻又能逃到這岸邊,卻是什麼來歷?”宋江未說時,李逵早道:“說便驚殺你!俺哥哥粱山泊上都頭領呼保義及時雨宋公明便是,手下有萬千個好漢,此番特來這陰曹地府奪第一把交椅!”那鬼笑道:“你這廝敢是陽世里發瘋不夠,卻又來這裡風!這陰間須不是陽世,由的人反,自古只有一個閻羅王最大,你既來了陰間,卻怎能脫的他手?這裡牛頭馬面抬起腳也比你高些。哪裡容得你來說這狠話!”

李逵發惱,早把板斧掣在手裡,便待劈面砍去,宋江早和身擋住,叫道:“黑廝休得亂做!”那鬼驚得呆了,撇了篙便往江里跳,宋江急叫時,那鬼已跳下水去了,再不露一個`頭。當下船隻在江里亂飄,宋江道:“你這黑廝弄地好事!把他驚得走了,卻怎生夠度的對岸?”李逵道:“那廝倒把話來傷人,我只嚇他一嚇,誰想他便撇了我們?罷罷!待俺使這船渡哥哥過去!”宋江道:‘你莫只是說嘴,且把櫓來看看!“李逵便來搖這櫓,伊伊呀呀,眼見得這船便如扭麻花也似,只在江心裡亂轉,卻那裡近得對岸?李逵先只怕宋江發惱,這回自家嘴裡卻先自喃喃罵起來。宋江見他惶恐,又不好再將言語來說他。

正沒奈何間,忽的水花響處,那鬼自江心裡冒出頭來,離船倒有三丈遠處,宋江喜道:‘船家快來,我們都是好人,不要誤會!“那鬼道:‘你叫那黑大漢不要傷我!“宋江道:”他最聽我話,你上船來度我們過去,我一力維護你平安,若負了這話時,教我永世不得超生!“那鬼方泅近船來,又不敢上船。李逵道:“你這廝好沒膽,嚇一嚇也擔不得,我絕不傷你罷了!”那鬼方扎手舞腳,再爬上船來,接了李逵手裡的櫓去搖。

宋江道:“船家,這是甚么江?卻和陽世的水色好生詫異?”那鬼道:“你新死的自然不知,陽世四瀆,江河淮濟,這陰間也有四條大河,分做東南西北,環了幽冥八千里地界,最是浩大不過,西邊的喚作無定水,那水有三百里寬,又生的異,任你蘆花鵝毛,絕浮不得上面,因此難度。南邊的喚作陰陽界,也有三百里寬,流的水卻比鐵汁也熱,隨你金子身軀也化在裡面,因此難度。北面的喚作鬼門江,也有三百里寬,流的水卻比寒冰還冷,卻是流著的,隨你神仙佛鬼,不得能渡。只有這條河叫做忘川,方是陽世里人死時來的路徑,千魂萬鬼都從了接引的無常,從那奈何橋上過去,重新投胎輪迴。此河水也沒別的異處,只是新鬼喝的一口便把前生事都忘了,因此喚做忘川,又叫做沒奈何水,那孟婆便每日裡差小鬼來此取水,去那橋邊迷了死人生魂。你兩個不如如何失了無常接應,卻走到這裡,若不度到對岸,只好似那些追你們的,在這荒野里遊蕩,做個再不見天日的幽魂罷了。”

宋江聽了,驚疑不定,道:“我死時並不見那無常來接引,只是一口氣走到這裡,若你不說時,怎知得這事?既是這水如此怪異,只容人從奈何橋上過時,那閻羅王怎許得人在這江上行船,壞了他律條規矩?”那鬼嘻嘻笑道:“是天尚有個洞哩,隨你人間陰間,又有那條律法不容人做的手腳,賺些生髮?這陰曹地府有多少判官鬼卒,不得效用差使,整日只是窮的口水溜溜,自然想些進財的門路。我有個做判官的舅舅,便指點我這條門路,又與了我這船,凡是那陽世里有甚恩仇未報,或是甚情孽糾纏,要下輩子相見,都不要飲那口孟婆湯的,便可來江上尋我,將他們載將過去,對岸僻靜處放下,每個要一千貫足錢,與我舅舅五五分成,他這條財路最是穩便不過,正是:

“休道陰間正善惡,亦有船兒度人來

近幾日卻無買賣,因此我撐船出來尋,卻正遇著你們倆個,更救了你們性命,須得加倍,待會兒四千貫足錢,不要少了我的。”宋江道:‘我既然答應,卻焉有反悔之理?“側首看李逵時,卻咬著牙只把大斧在手中摩弄,那鬼也看見了,卻只不做聲。

那鬼伊伊呀呀,搖了整一日,兀自看不見對岸,宋江和李逵卻饑渴的很了,宋江便道:‘船家,你這船上可有酒食,可賣與我們,一發算錢還你!“那鬼道:’有便有,卻是我自家留著吃的,與了你們,只怕我餓肚子哩。”李逵聽的有酒食,肚裡早按捺不住,跳起來道:“兀那廝你若不取酒肉與老爺時,便叫你粉碎!”那鬼顫抖抖的道:“這位宋官人,你這伴當好兇,酒食便與你們,卻不要叫他來傷損我,你方才須有誓言在的。”宋江大怒,便罵李逵,李逵方吶吶的坐了,骨朵個嘴。那鬼停了櫓,俯身掀起塊船板,取了一小青花瓮酒,和一對熟雞,又一大塊熟牛肉上來。

李逵大喜,便搶過一隻雞來,撕下一條腿與宋江,自己卻把那雞指顧間便吃盡了,又去取另一隻雞,卻把那鬼看呆了,宋江也自饑渴的很,也就著手吃那酒肉,無一時,二人把雞並肉吃的乾乾淨淨,李逵更是將酒也吃的乾淨了,那鬼呆在一邊,只是光著眼看。

李逵吃得醉了,便道:“宋江哥哥,這番倒吃的痛快,倒和我在那李鬼家裡吃的差不多哩!”宋江也有七分酒意了,便道:‘你這廝只是個說口,那次說回家接老娘,卻惹出事來,說殺了個冒名的假貨,卻怎生在他家吃的好?“李逵笑道:“兀那廝李鬼吃了我饒了,卻反想著害我,要下蒙汗藥害我,被我一斧殺了,那時肚子餓,一鍋白飯卻沒有下菜,被我燒了他腿一塊塊割來吃,卻是個飽哩!這鬼我瞧面目倒有幾分象他,只今日不要再來傷犯老爺,老爺便饒他的腿。”宋江方待再開口時,忽聽得一個聲音道:“你這黑鏇風潑殺才不知害了多少人,今日卻也井掉到桶里,卻看是要饒誰?”宋江急看時,卻見那鬼挺身站在船頭,手裡早執了明晃晃一把快刀,看著二人,只是冷笑。

宋江知道不好,欲待招呼李逵上前並他時,卻見李逵手顫腳顫,口中流涎,撲的倒了,自己手腳卻也麻木了,全做不得主,不由得叫苦。正是:

才向孤舟逃死難,又來江上逢冤仇。

宋江叫的聲苦,見那鬼提刀來殺,忙道:”好漢,我與你有何冤仇,要這般害我?’那鬼咬牙道:”你梁山賊人不知害了多少人,便我也是被你們這伙賊活活害死,今日相逢,定要將來千刀萬剮!”宋江道:’好漢,冤有頭,債有主,殺人也要殺的明白,你不可錯認了人.”那鬼道:”你要明白不是?好,我便說與你聽,免你死了也是糊塗,我且問你,你梁山上有個浪裏白條張順的不是?”宋江道:’正是我潯陽江上結識的兄弟,為人最有義氣,卻有何冤仇與你解拆不開?”那鬼咬牙切齒道:”我陽世里本在揚子江上做些穩善的道路,劫幾分財帛使用,最是快活不過.誰知那年張順這廝來江南尋那安道全,卻尋我的船過江,被我劫了,,卻被他巧言騙過,將來活攛在江里,誰想這廝手腳靈便,水性又高,卻水裡逃的性命,卻先來城裡殺了我的相好,又和那王定六狗賊妝扮了,尋我擺渡,卻將我四馬攢蹄捆了,丟在江里活活淹死,最是死的苦痛,我便今做了鬼心裡也是惱恨,只是不能夠報仇,今天幸見教你們這兩個男女落在我手裡,卻不是天教我報仇作甚?今日須吃我一千刀!”宋江聽他明白說來,心裡只叫的苦,果是自家攻打大名府時,背瘡舉發,看看將死,故叫張順去江南取了神醫安道全來救了性命.於江上有此一段冤仇,張順曾相說過的,記他說殺的這人叫什麼截江鬼張旺,想不到今日反在這陰間自家撞著,豈不是冤孽?只得勉力道:’好漢,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張順兄弟雖不合害你性命,也是你害他在先,況他征方臘早死在杭州涌波門外,想來這冤仇也自解了,你今日害我,豈不是徒造些殺孽?”那鬼果是截江鬼張旺,卻那裡多聽宋江分辨,咬牙道:’任你說的舌燦蓮花,也少不得俺一刀!天下都說孝義宋公明,被你這廝不知騙了多少人今日先剜出你的心來,看看有幾個黑心窟窿?”當下取了粗索,將宋江和李逵二人一式四馬攢蹄捆了,卻又船板上取出一分酒肉來吃,先前的卻都下了藥,將來賺客人的.看看吃的七分,麵皮上紅熱,便道:“你梁山上取活人心做解酒湯,你兩個賊廝鳥也不知吃了多少人的心肝,今日須做成老爺,取心肝出來吃個快活,卻也死的不冤。“宋江嘴裡只是叫苦,卻只掙扎不得,看李逵只是昏迷不醒,正是無可奈何,看他來身前,將袖裡取出明晃晃一把解手刀來,扯開胸前衣服,將來心上比比,又饌口酒噴在自己胸前,道:“須是將血冷了,不然取出心來時,便脆了不好吃。”說完時,將刀便來胸上剜。宋江不由得嘆道:“可惜我做了半世強人,枉積了幾百萬財帛,今番來陰世里卻不得享用!”張旺耳邊聽得,手自住了一住,把刀頂住宋江心頭道:“兀你這廝,卻有多少財帛,快取出來獻與老爺,就教你囫圇死!”宋江道:‘我有幾百萬財帛,存在這陰間一個所在,你若饒了我們二人性命,盡數把來與你!“那張旺聽得如此數目,心裡火炭也似熱,卻忽變了麵皮道:”你二人只有這兩個光身子,那裡來這許多財帛,敢情只是扯謊來騙老爺,須饒你不得!“宋江道:’好漢你有所不知,我在陽世里吃朝廷用毒酒害了,卻是慢性,幾日方死,因怕這陰世里無錢使用,過的狼狽,又無有老小,因此將梁山泊上分的金銀並朝廷賞賜有百十萬貫,命小軍盡數買了冥鈔焚化了,聞說這陽間一貫足可解的陰間十貫,因此倒存了千百萬金銀在陰間,我身為梁山都頭領,卻哪裡肯扯謊騙你?你若肯饒我們性命時,盡數把來與你。“那張旺聽了意動,便道:“你須先和我說暫存的所在,我便信你。”宋江道:“那人是閻君面前崔判官,我兄弟神行太保戴宗捨身在泰安岳廟裡做打供太保,和他過的最好,因此便托寄在他那裡。”張旺道:‘既如此,他怎肯把千百萬金銀來白白與我?“宋江道:“你饒了我們性命,尋紙筆來我卻寫封書信與他,只推說我要把來使用,他自然與你。你自取去使用罷了,只要饒我們兩個性命,並不可傷損我們。”張旺笑道:‘想我在這江上撐船受盡苦楚,許多時沒有客人,到手幾貫又被舅舅分了一半去,似此幾時才能發跡?卻想不到天送這老大富貴來與我?卻不是前輩子修下的?既如此,我和你家去取紙筆。“當下撇了宋江,自去搖櫓,一身興頭直似在天上走,那船搖的飛快,正是:

有錢自使鬼推磨,今看江上搖船疾

那船又搖了一日,看看到得對岸,張旺搖船卻只往僻靜處去,有七八里水路,前面一片黃泥灘涂,生著些半死不活的蘆葦,岸上兩間小小草屋,胡亂圍著些籬芭,張旺把船靠岸,系了船,道:‘好也,卻是到家也,卻叫這黑鏇風留這邊,我自與你家中尋紙筆。“李逵兀自未醒,宋江無奈,由他解了腳上索子,手上卻不解,兩步捱做三步,上岸往張旺家來。

張旺進門,便自喚道:“婆婆,飯做了不曾?“只聽得一個人惡聲道:‘你這幾日又去哪裡停屍?這米缸早三日不見一粒米,家裡並不見老鼠叫,老身也只是餓著,卻有飯與你這趕屍的吃?要吃飯且拿銀子來!”張旺賠笑道:“婆婆莫惱,今日卻撞著兩頭好行貨,眼見得是天大的富貴,自然有金子與婆婆買衣服釵環。“那婆婆啐了一口,道:“你這廝只是來說嘴騙人,幾年來不知騙了老身多少?那裡信你鬼話?老身替人熨洗衣服的幾分銀子也吃你騙了去賭錢吃酒,今日決不信你!”張旺道:“那婆婆前日也這般說,害我餓了半日,如何你卻偷偷有小菜下飯?好也,快取飯來充飢墊肚。”那婆子道:“牆上掛著黃泥,地上埋著石子,你自取了煮,只要不嫌擱牙!卻莫向老身纏討!”宋江聽他兩個合口,心裡卻道:‘這婆子聲音好熟,卻是哪裡聽過的?“一時卻又想不起。

張旺道;“婆婆不要說鬧,這番決然保你富貴,這行貨我已帶了來,少便要趕去城裡取金子也!“那婆子道:“這次不是說嘴,飯便與你吃,衣服釵環卻不要少了我的。”說著挑了帘子出來,卻與宋江對面撞著,叫道:“殺人賊,你如何在這裡?”正是:

一腔無明從頭起,今番又遇對頭人

欲知宋江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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